么白·巨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棉花糖小说网www.aaeconomic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的父亲时根据给他的大儿子取名时间,小儿子取名来定。时姓是小姓,据说来自远古西周,从西周到解放前是一个漫长无比的过程。我爷爷的爷爷究竟是因何迁入小镇的,我的父亲语蔫不详。不排除是逃荒或放逐,总之在小镇上总算扎下了根。不幸的是清理族谱的人死于
年,死之前吃了一肚子树皮草根。从此以后姓时的人可以随便起名。我原本应该拥有一个听起来更加飘逸的名字,这都怪我的父亲时根据,他漫不经心地给我取了时间的名字是懒政的表现。假如我有儿子,我就给他取名“时逸远”,既飘逸又遥远,像一朵白云。假如我未来的女人给我生下一个女儿,我就给她取名“时赛风”,她的长发与风追逐。但是目前我还未见到愿意为我生儿育女的女人出现。当我的人生滑行到那个令人不安的星期六时,我正在被仓皇逃窜的人群裹夹着贴在柚子会所对面街道建筑的墙壁上,有人在喊:
“快跑,她的包里有炸药!”
随着一阵惊呼,一把菜刀从楼顶飞了下来,在空中经过无数次旋转之后以不可思议的精确插在小白糖的尸体上。我听见我的肚子里翻江倒海。零零星星的雨点从天上落下来,警戒线的范围扩大了十倍,人群被疏散到距离柚子会所五十米之外。柚子会所门前的街道变得从未有过的空旷,只有一个女人背着一把菜刀匍匐在地,就像一个正在排练的剧场。两位主角仍然站在楼顶,鲁予羽突然拉开双肩包的拉链,她取出了骨灰盒,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把我母亲的骨灰倒了出来,然后我还来不及抗议,就听见两声枪响,鲁予羽和她的父亲被狙击手成功命中,倒在楼顶上,女孩的一只脚搭拉在楼顶边沿,脚上穿着她跳进水塘的那双白球鞋。
我母亲的骨灰起初在风中飘散开来,后来又像秋天的蝗虫一样似图凝聚成一团黑云,无奈雨越来越急,像一簇簇利箭穿云而过,同时也穿透了我的心脏。我在胡萝卜巷
号对面的窄巷子里跪了下来,窄巷子只有两个人宽,两边是冰冷黑暗的高墙,雨点重重地砸在我头上,四面八方的水漫过街道涌进窄巷,我在水中掬不起一粒骨灰。我母亲的骨灰就在这一天永远的流失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我拖着一双变得机械麻木的双腿失魂落魄地朝巷子深处走,窄巷子通向一条城中小河。我在窄子里迷了路,因为我根本不去辨别方向。窄巷子里有无数条岔道,通向野蛮生长的民宅。我扶着墙根走走停停,真想抽上一支香烟。可是大雨如注,家家关门闭户。当我看到一片橙色灯光映射到泥泞的水泥地面时,我走出了巷口。
巷口前面横着那条城中小河。每到下雨天,小河里总是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二十年前和现在一样,我很熟悉这种气味。那时我开出租车的间歇,总喜欢蹲在河边抽烟。对面隔着一条街道就是第一医院的住院部,太平间也离此不远。我记得太平间就在
室的斜对面,我曾经拉过一名法医前去太平间,想到他要对一个死人下刀子,我就没敢收他的车费。河水的气味唤起了我昔日的记忆,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上两杯。
有一家临河的烙锅铺亮着灯,一位中年妇女倚在门边看着河水发呆。我全身湿透走过去时她无动于衷地看了我一眼,很显然我看上去并非她的顾客,也许她认为我只是临时躲雨的过路客。
店面小得可怜,不过十来个平方米,摆了四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黑油油的烙铁平底锅。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顾客。
“给我随便上几盘肉好吗?”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另外上一瓶白酒。”
中年妇女迟疑了一下,走进了后厨,她走路的姿式有点眼熟,进门时因为逆光我没有看清她的脸,所以当她端着几盘肉从厨房走出来时我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安红心。
“今天的雨真大啊!”她边往锅子里倒油一边说,“河里都涨水了。”
我确信她没有认出我。我暂时还没有从失去母亲骨灰的沮丧中回过神来,所以我希望一个人呆着。
“你的全身湿透啦!”她说:“男人出门没有一个喜欢带伞的。”
我不置可否,独自将一杯白酒全喝光,劣质白酒就像一根从喉咙直插肠胃的烧红烙铁。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对自己得干点儿什么,否则我会被憋死。
安红心知趣地退回到门边去看雨,她的脸色腊黄,布满了黑斑,头发胡乱地扎在脑后,穿着一条廉价的灰裙子。我真替她难过。此时此刻,她本应该躺在舒适的沙发上看电视剧,茶几上摆放着新鲜上市的水果。我从未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我想起从前我们在旧仓库偷情的快乐时光,我想起她哈哈大笑的样子。
“你能来陪我喝一杯吗?”两杯酒下肚以后我说了进店以来的第三句话,话甫出口我就后悔至极。
“不行”,她说,“对不起,我不喝酒。”
外面暴雨如注,把世界上一分为二。相见不相识,是时间抹去记忆的最好方式。当我以一个落汤鸡的模样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她不能接受的还有就是我以一个陌生的嘴脸亲眼看着她大雨天守着一个小店艰难度日。她昔日的保卫科科长丈夫呢?她的儿子或女儿呢?她刻薄的母亲呢?警笛再次响起,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因为对面忙碌的街道正是警车的必经之道,这是一个令人不得安生的星期六的夜晚。
“坏人永远也抓不干净,”她自言自语地经过我的身边。“因为她们的脸上没有印着字。”
我掏出被淋湿了的人民币放在桌子上。
“钱湿了,麻烦自己晾晾干,是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