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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抱膝而坐的人低叹一声。越娘忽觉有些不祥,便半开玩笑半负气的将话头转开:“唱支歌还顾忌这许多!都怪男人们离家在外,女人只能守着等着盼着,今日盼来了,还忧心明日又要走,一日一日的愁,真恨不得寻个什么由头,叫他哪儿也去不成,才算日日守在你跟前。”阿七望着天边愈见淡去的圆月,挑了挑眉,“不如就索性快快的一起老了吧。”
越娘闻言,脆声笑道,“对!正是这话,不如快快的,一起老了倒好!”本也是个爽快女子,既说到投契处,边上又没旁人,干脆搬出自酿的甜果酒来,邀阿七同饮。
酒虽淡,渐渐的也添了醉意。不知谁随口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抚掌大笑,初时觉得畅快,笑着笑着心里头到底泛起酸来——
“云姑娘,”只见越娘低垂着眼,轻轻问道,“你们在这花月镇。。。。。。必是住不长久吧?”
过了许久,阿七才茫茫然从细瓷酒盏上收回视线,目光虽有些虚晃,可惜心中仍是一派清明,许或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
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只是开不了口,以往时常涌上心头的悲悯与愧然,到如今竟似无影无踪——莫非真的是见惯了离乱杀戮,终于令她失却本心?
方才他的抱怨,确是冤枉了她——她已足够狠心,唯独对他不能,如若不然,也不会明知是条不归路,仍要追随他,哪怕天下人都因他深陷水火,她亦绝不回头。
撑着矮几缓缓起身,淡声道,“我乏了,姐姐也早些歇着吧。”却到底不忍见那越娘愁容更甚,重又扯出一丝浅笑,“姐姐酿青梅酒的手艺,算得上万里挑一了——”
国公府。
天过午,后苑花木成荫,仍是一片清凉。年轻女眷们歇罢中觉,聚在花厅谈笑吃茶,因这日比往日多了两人,更觉热闹许多。
“唉,”只见侧坐手执缂丝菱花团扇的女子故意细细一叹,“大家都评评,咱家这位新姑爷是会疼人呢,还是不会疼人呢?若说不疼人吧,倒知体谅阿竹思乡情切,若说疼人吧,竟舍得叫阿竹跋山涉水的去那么远,一路上还不太平——”
对面女子轻啐一口,“芸嫂嫂总这么口没遮拦的,打趣我倒没什么,月令妹妹可在呢!”
坐在下首的少女笑道,“快别羞阿竹了,姐夫亦是因公务在身不能同来,临别时再三的请阿竹替他向祖父伯父并各房长辈们问安呢。”
却说敬国公权况膝下原有二子,次子早逝,生前只得一个女儿,便是方才接话的少女,权月令;月令的堂姐权竹信,亦即她口中的阿竹,乃权况长子成恩侯权竑景之女,上年秋刚与刑部主事秦嗣业长子秦筠成婚。
秦筠不同其父的阴损重利,称得上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深得礼部尚书、阁臣文亭适赏识,原为国子监录事,后因上命增设南书院一事,经文亭适举荐,同肖瓒之子肖承严一道前往江南。
燕尔新婚,本也不舍与妻子相别,可巧上年妻妹月令入京秀选,事毕之后取道靖州归乡,既有亲眷相陪,妻子又思念家人,秦筠便让妻子随月令回了川中。
见月令如此说,长嫂芸珠便也不再玩笑,转而说道:“既是家来了,便安心住上一阵,听说现如今江南也是多事,还是咱们这里安稳。对了,这会儿城外桐花开得最好,隔天叫他们备好车马,出城好好玩上一日——”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又听见哗啦啦的树枝响,芸珠不禁笑向月令道:“回来才安静了几天?你那些丫头们又淘气了!”
月令年轻玩心重,笑道:“昨日就见梅子长成了,定是她们打梅子呢,我也瞧瞧。”说着便带着侍女去了。几个原本陪坐的姨娘也得了芸珠示意,纷纷离席。
花厅中只剩两个妇人,芸珠便离近些执起阿竹的手,殷殷说道:“你哥哥今早还又同我说,不放心你嫁得这样远。可我瞧着,姑爷实该是个知冷热的人,就譬如说让你带回的这些个团扇、丝锦,虽不十分的金贵,却难得各房都记得给备下一份,重就重在这‘上心’二字。所以我总跟你哥哥说,叫他只管放宽心。”
阿竹红着脸点头,“竹卿对我自是好的。只是离家多半年,夜里时常梦着母亲。。。。。。”
芸珠掩唇一笑:“瞧瞧,当日还没对庚帖的时候,我就跟母亲说过,一见秦家这孩子表字竹卿,便觉得你俩有缘,后来可不就成了?”
阿竹面上更红,“嫂嫂又打趣我!”
“本就是夫妻么,羞什么。”芸珠仍是笑着,又道,“倒有一事,你哥哥忙,前两日忘了细问你,也不好擅做安排——今回同你们来的两位军爷,竟真是宸王殿下的人么?”
阿竹微讶道:“先不是已同哥哥说了么?当日出了靖州城不远,竟遇上一路山匪,家丁们抗不过,幸得宸王殿下相救,又命手下二人一路护送入川。”
“这就奇了,”芸珠悄声自语,“怎会是靖州。。。。。。”
阿竹便问:“嫂嫂你说什么?”
“噢,”芸珠似是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既如此,二位军爷不说走,留在府中好生款待便是。只是那日,你可亲见过宸王殿下不曾?”
“妇道人家,又无阶品,哪就说见便能见了?那日凶险的很,过后又蒙殿下派人一路相送,如此再生恩德,却连当面致谢都不能够,说来也是憾事一桩。”回想起彼时情状,阿竹仍心有余悸,面上微微失了血色,“正想着这几日去封信与竹卿,若将来能有机缘,叫他务必拜谢殿下。”
芸珠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心内暗道:怕是没这机缘了吧!
阿竹并没留意芸珠,低头接着道:“不只如此,竹卿同我成婚之时,宸王殿下虽已奉旨离京前往衍西,却格外备下厚礼命人送来——”
“这倒也没什么,秦家毕竟两代在京为官,”芸珠淡笑道,“这些礼数上的事,京城的公侯王爷们自然都要打点周全。”
阿竹却轻一摇头,稍稍压低了声,“虽如此,可那份礼确也太重了。我只同嫂嫂你说,也不必叫旁人知道。”
芸珠便又凑近些,听那阿竹说道:“嫂嫂也知我这个人,起先对这些俗务从不经心。可前些时日幼箴公主下嫁,竹卿对我提起,说当日殿下的贺礼,同他送与公主的也未差太多——”
芸珠细细看了眼阿竹,亦是低声说道:“如今不比以往,该避嫌的须得避嫌,此事你们夫妇两个万万不可再与旁人说起。”
阿竹在旁频频点头,“我也正是这个想法,初时总觉此事不甚妥当,可自从有了那番遭遇,叫人不由得只觉殿下实在是个可敬之人,同先前那些传闻中的,简直判若两人。”
芸珠没理会她,稍一思量,又道:“方才妹妹说未能见着本人。。。。。。妹妹莫不是认错了,许或那日遇上的,并非宸王殿下的人马呢?”
“虽未能得见殿下,可仍是见着了郡王的云龙令牌。还记得当时正落雨,因见那令牌沾了泥污,我便用自己的帕子拭净了——应不会有错,”阿竹略带疑惑道,“嫂嫂为何如此想?”
见对方似要起疑,芸珠立时笑着遮掩道:“没什么,浑说罢了。妹妹这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正如母亲说的,终究妹妹才是个有福的。”说着故意将眼朝众人嬉闹处一眺,沉沉叹道,“月令还是个长不大的性子。此次进京,祖父和父亲虽未明说,可心里还是对她存了厚望。孝敏之后,皇恩渐失,咱们权家早已不复当日的光耀,这些年慕将军又入驻川中,更是一年不及一年。祖父年迈呢,父亲亦是艰难,你哥哥他。。。。。。更不必提。难怪人家背后里都说,百年国公府,却不及一个新晋的咏川侯。”
阿竹见嫂子满面愁容,劝慰道:“嫂嫂快别这么说,月令毕竟还小么,老夫人和婶娘又疼惜她早早没了爹爹,难免惯着她些;宗秀哥哥天资聪颖,又事事勤勉,日后当有腾达之时;再则还有阿毓,最是好学的——祖父常说要重振门楣,有了宗秀哥哥和阿毓,定也为时不远了。”
芸珠将团扇一掩唇,笑道:“承你吉言,只盼能早有这么一日——你嫂嫂也能凤冠霞帔的被封作三品诰命,往那碧芷园中住上一住,望春阁里坐上一回!”
阿竹听了也跟着笑道:“那园子实也没什么好的。叫我说,还没咱们城外几处景致好呢。”
“胡说,到底是天家的气象,咱们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好比?”芸珠道,“妹妹你是去过的,同嫂嫂细讲讲罢。”
阿竹便道:“既为秀选,我本也不能去的。幸得肖妃娘娘体恤,说我远路而来,又身为孝敏的族人,没有不去的道理,特赐我陪月令同去。若认真论景致么,倒不及能得遇几位姐妹,俱是才德品貌兼具的名门淑女,比之实在令阿竹汗颜。。。。。。只是这一别之后,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了。”
“妹妹可去了昙英园?”
阿竹道:“是。听宫人们讲,现今的昙英园,同孝敏在时,几无不同,且有不少早年间花月镇的进献之物,想来实在叫人唏嘘。”
芸珠倒全无唏嘘之意,自顾说道:“听闻今次秀选,是几位将门之女住了那园子?”
阿竹不禁笑着瞅了瞅芸珠,“隔了这么远,嫂嫂都已知晓,倒还要我说是不说?”
团扇轻摇,带起一阵香风,只见芸珠道:“小瞧了我不是?我还知其中有一位,太后将她配与了咏川侯,只是成亲那日,竟被贼人劫了去——”
阿竹微微拧眉,“唉,嫂嫂说的是那位苏姓姑娘吧?实在是个苦命的女子。我与月令,还同她见过两次。”
芸珠似是颇有兴致:“妹妹看人最准,评评那女子如何?”
“这。。。。。。”阿竹作难道,“实不好说呢。虽也是位世家女,却道不出哪里不一样。”
芸珠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这便是了,到底是个言行有失的女子,哪能同咱们一样!”
阿竹一怔,“此话是何意?”
芸珠一脸嫌恶,作痛心疾首状,“如今你也已嫁为人妇,这些话便可同你讲,若月令在时,我断不能说的——那女子实在有辱苏家门风,不曾婚配便已然失行,做出那一女二夫之事!幸得未能嫁入川中,不然日后少不得要与她来往,想想便令人作呕!”
阿竹闻言大惊,顷刻回过神来,又羞的两腮作烧,“怎会这样?昙英园中我还同她说过话,接人待物虽稍稍冷淡些,却也十分谦逊得体——”
芸珠冷冷一笑,打断她道:“这还有假?只怕如今江南江北早都传遍了!你可知同她做下那不堪之事的,却是何人?便是你口口声声的恩人!”
这时月令同两位姨娘走了来,月令手中捧一捧青梅,笑嘻嘻的过来坐下,“阿竹又提路上的事了?说的可是宸王殿下么?殿下他,为人再好不过!当日我们都在碧芷园住着,有世家女不知园中的规矩,打下一只金翅,多亏他出面在众位娘娘跟前讲情,那女子才算免于一劫。听说任妃娘娘原本要罚她去涌泉边上跪着,嫂嫂定不知那涌泉吧,周遭全是一粒一粒的尖石子,跪的稍久些,腿都要坏了——”
月令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众人脸上已没了半点笑意。
唯有芸珠不动声色,吩咐身边的丫鬟,“叫人将新渍的糖水樱桃取些来,”又笑向月令道,“方才只顾着说话,倒险些忘了。还是嫂嫂最疼你罢?想着你馋今年的果子,专门叫人选了好的用糖渍上,只等你回来呢!”
月令立时转了心思,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多谢嫂嫂!”说着也回头吩咐那丫鬟道,“顺便取盐巴来,我要同她们揉梅子!”
阿竹又是皱眉又是笑,“回回这么折腾,就没成过一回!一会儿可别说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