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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她到底不曾亲口说出,无论如何他亦要借助江南之势;不曾亲口说出,他心中并非甘愿落入这谷底。手中依旧擎着那罩衣,似在命令她回心转意。可等了一刻,又等一刻,对方始终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几乎要将那罩衣狠狠掼在她面前——终于还是压下心气,耐着性子向她道:“我先前纵有错处,这段时日对你还不够依顺么?若成心瞒你,怎会由着你来,又怎会叫你瞧见这些!”初时只为劝慰她,好尽快将此事揭过,说着说着,自己竟也动了情,“你该当怨我,却不该将我想的这样不堪,莫非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么?”
阿七又似在听,又不似在听,直到湖对岸亮起零星火把,应是有人来寻这女子——暄一时顾不得再说这些,上前一把拉起阿七便要离开。
“我在京中见过你。”忽听女子轻轻开口,“是一张绘像。”
阿七顿住脚步。
“是为了在上陵围场上寻你,他亲手所绘。”松若眉眼轻垂,接着道,“你收了他的定物,他便将我留在中土。你不是已随他出海东去了么?”
“你是说修泽?”阿七回身将她望着,“定物,什么定物?我从没收过——”话音便在此处截住,只因忆起了先前并未放在心上的一幕。
当日离开西平侯府,两人在中沐城外分别,修泽确是问了自己一句——玄铁可还带在身边。
那时不过想着,修泽仅仅对自己动了些心思,却没能想到,这心思如此之重。
“我并不知玄铁便是定物。”虽心内百味杂陈,阿七仍是坦然道,“若早先知道,也定不会收下。可惜眼下玄铁已失,我无法还你。”
“白先生曾对他说,”松若轻声又道,“你最不愿受人恩惠,若平白受了,哪怕肝脑涂地亦要尽数偿还——因此我想,他之所以绝口不提,是怕万一被你知晓,感念他的恩情无以为报,便只能违背心意同他结成连理。”
月华皎洁如霜,映着两个少艾女子,同样隽秀的眉眼,眸光却迥然各异,恰好比她们截然不同的命途。
只见内中一个微笑着摇头,“如今我已不这样。而修泽亦不是如你所想——是你看轻了他。”
突然发现,面对这个与自己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渊源极深的少女,自己竟无甚可讲,不问她心中究竟有何难解之苦,亦不问她可愿另择出路——哪怕命运硬将她们绑缚在一起,她亦要拼尽全力挣脱。
阿七抬眼向远处眺了眺——那些火光正缓缓移来,“我须得走了。短见寻过一次,尝过将死的滋味,往后也不必再寻了。”
。。。。。。生平头一回,被个女子拉扯着,在花树间急步穿行。莫名的心绪竟令他有些失措——为何前一刻分明对自己万念俱灰,后一刻却仿佛已然云淡风轻?
见过太多善变女子——眨眼功夫或喜或恼,时娇时嗔,却不过为着向男人承欢索爱——心中再明白不过,唯有她是不同,愈是温顺,愈令他怕。
终于远远离了那园子,半山被风处,暄拽住她,“没人追来,歇一刻再走。”
两人拢起一堆柴枝。白日里刚落过雨,枝叶俱是半湿,暄却很快便生起旺火。
阿七坐在火边,静静看他添柴——旁的都暂且不想,哪怕只在这一瞬,眼前的,就是她要的男人。
稍后暄回过身,先是松了自己的衫子,接着不由分说开始解她的衣带。她假意躲了躲,就十分乖觉的不再乱动。
湿衣褪尽,阿七顺势缩进暄的怀里。暄用衣襟拢起她,将她抱住。
他胸口如此的暖,她一刻也不想离开。“方才那些话,你统统忘了吧,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只说出这半句,余下半句,被她悄悄揉碎在心内——即便你是,我也绝无怨言,纵有千错万错,也只在我,同你没什么相干。
爱慕他,即便被他伤了,也怨不得他,只能恨自己甘愿追随——已是不止一次涌起这念头,一次比一次更令人感到无望。
此刻暄的心中亦是阵阵抽痛,仿佛这颗心被她牢牢攥住,于是他愈发收紧手臂,她攥得愈紧,他便也如此回敬她。
即使如此,那痛楚依旧越来越烈,痛到令他无法承受,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向她颈侧,张口重重咬下——原本轻摁在自己胸口的双手,此时蓦地收紧,指尖划过处,肌肤微微刺痛,内里却是难耐的酥痒。似乎总是如此,情欲骤然腾起之时,便再也无法分清对这女子究竟是爱是恨。
长发散落在斑驳枯叶间,每回风起时,落花如雨而下,似要掩住树下炙热交缠的躯体。花香中搅着一丝腥粘,痛到极致,亦欢愉到极致,春夜清凉,却仿佛由此沾染了夏雨将至的湿热。
春梦一场,该是醒了。
靛青天幕渐渐转作湖蓝,心中再贪恋,晨光依旧悄然而至。
此时回望,昨日种种仿佛彼岸之花,恍如前世。
“我想好了,不妨就去定洲,或者。。。。。。索性去青城。”轻轻替他捻去发间的落花,“依我说,事不宜迟。你又如何想的?”
她的心思总是转的太快,未免叫人始料不及,而对方的回应也出乎她意料之外——
只听暄道:“去川中。”既是她先提起,也无需再瞒她。
“川中?”阿七满目讶然的望着他,“虽慕南罂未在充州,可充州仍由他的嫡系亲信坐镇,川中于你,岂不与绝地无异?”
“置之绝地,”暄静静道,“方得生路。”
“好。”阿七一句未再多问,不假思索道,“那就起程去川中。”
“阿七。。。。。。”明明早就做过决断,此刻见她应得如此干脆,暄突然生出几分犹豫,迟疑着伸出手,可还没碰着她,就先被她凑上来一把搂住。
两手环着他的腰,下颌搭在他肩头——暄看不见她的脸,而从她轻快的话音里,也丝毫听不出不悦——“往后什么都不必说,是我愿意。”
“好。”心内又开始隐隐作痛,暄强自笑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往后可别怪我。”
“放宽心吧,绝不怪你。”阿七靠在他肩上,歪着头斜睨着他,语气半真半假,“只不过,哪天我不愿意了,你说什么也无用。”
“要么一句都不必说,要么说万句亦是于事无补,”暄点头笑道,“你的意思,我记下了。”
正在这时,寂静山道上隐约传来马蹄声,细听似有十数骑之多。阿七熄了脚边余火,抬头笑问:“定是川家的人。躲是不躲?”
“若躲了,”暄向那新绿掩映处遥遥一眺,口中轻笑道,“谁送咱们往川中去?”
川中,花月镇。
花月镇隶属充州,乃川东灵秀之地,傍水依山,盛产红花,将红花染丝,辅以金线织成锦缎,便是声名远扬的“花月锦”。
往年这个时令,织娘们忙碌了一冬一春,多少可得月余轻闲,今岁却格外不同——上年红花还未采收,镇上几间染坊便早早被人包下,秋末染就的丝线,织到今岁春尽仍未织完。
多年难得一遇的大主顾,不是别家,正是富可敌国的江南肃家。
传闻穆国公肃恒因疼惜幺女远嫁,欲将嫁女途经处,皆饰以红锦——待到那时,莫说是红妆十里,百里千里也不为过。
如此铺陈颇有违制之嫌,储君大婚亦不能及,叫人不由得联想起当日公子恪迎娶孝敏的声势,倒还十分相近。
回头再说这花月镇。镇中几条繁华街巷,除了药铺与铁匠铺子,最多见的便是织布作坊。日暮时分,织娘们赶过半晌活计,正围坐在一处说笑歇息。
有人说道:“外头传呢,说慕将军就要回来了。越娘,你家男人也该回了吧?”
几个好事的便一起推着那越娘取笑:“怪道这两日你魂不守舍,又折梭子又断线的,想必这心呀,一早飞营盘街上去了——”
营盘街本是川东骑最早一处驻地,如今大部虽已移至距此不远的充州城内,却仍有近千人留驻此地;而这近千人之中,半数来自京城,最早追随慕南罂由京入川。
只见那越娘俏丽脸盘弯细眉眼,敞袖蓝褂细绫裙,鬓两边各簪一支银蝶花簪,正是川中女子惯常的装扮——佯怒道:“你们快少拿我打趣,我可没听说。”
有与她相熟的替她解围:“还真没听着,倒是听人说起,这几日北边的川五爷又来收药来了——”
有人便问:“来不就是收红花么,如今都被高价收了去染了丝,哪还有富余?”
“论起来,”越娘接道,“川五爷虽不是官家,却和官家也不差什么——他要真想收,花月镇上哪家敢不接他的买卖。这不,听说他家今回进城时走丢了两个伙计,合营里都替他寻人呢。”
众女子便又笑道:“到底她家男人是营里听差的,原就比咱们知道的多些。”越娘的夫婿原是京中人氏,在川东军内多年,虽只是个并无官秩的行佐,却略识文墨,有几分见识。
“尽跟你们这些嚼舌的瞎绕呢,”越娘憋着笑,作势恼道,“天不早,我先回了!”
织娘们各家离作坊都不甚远,这越娘穿街过巷,不多时便近了自家院子。未进门便听院中有动静,紧接着竟自门内丢出一只公鸡来,被割了喉管,扑腾着翅子溅了一地的血。
越娘呆了呆,急急的进门——只见门内站着个面色黝黑的高瘦汉子,正是她家男人赵青——不禁又惊又喜,“你,果真是你,几时回的,事先也不捎个信儿回来!”边说着,眼圈已红了。
男人不同往常,也没答话。越娘隐约觉着不对,瞧了眼地下仍在扑腾的公鸡,忙去接男人手中的刀,“怎的厨下的事你倒动手了,是来了客么?”
话音未落,却见屋内走来个年轻后生,天色暗了瞧不清样貌,倒是觉得一脸和气。男人顾不上多说,只吩咐她将鸡收拾了炖上,接着便恭恭敬敬将那后生重又请进屋去。
越娘不敢多问,直到将鸡汤炖好送进正屋,先是她男人在门口接了,交给方才那后生。后生笑着道了声谢,端着回身进了里间。
仔细掩好屋门,两人到了偏房,越娘终是小声问道:“这来的究竟什么人呢?”
赵青这才低声道:“作坊的活计暂且撂下吧。过两日收拾收拾往庄上去,街坊若问起,就寻个由头说庄上有事。”
越娘茫茫然点了点头,“你几时接我回来?”
赵青便道:“莫多问了,到时我自会去接。”
越娘仍旧忍不住说道,“莫不是出了事?你可别瞒我!听说慕将军迟迟未归——”
“恁多的话!”赵青沉下脸来,“你只管去庄上,等我去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