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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稍稍别开目光,“算不得失望,只不过有些意外,谁能料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亓公子,竟有解不开的心结?还有便是。。。。。。若仅凭一角剑鞘便可换得天子恩赦,一把剑,又能换来什么呢?”
她说这话时,炉中炭火正旺,暖阁中融融有如春日——伴着何种样的人,亦会有何种样的心境,无论闹市抑或山林,修泽所在之处,仿佛都与尘世相隔;跟着他,每日都过得无比安逸,阿七总觉自己行止性情愈来愈像他,就好比眼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也只是恍惚,却波澜不起。
“从未要将它示于人前。如今既然又想通了这件事,”修泽淡淡道,“它究竟能换些什么,更已与我无关。”
“那为何还要留它,而不是将它毁了呢?”阿七兀自失神道,“在世人眼中,至少,它能换得赵衍半壁江山罢。。。。。。”
修泽重又走近阿七,低头细细打量她的面色——两颊比在潼口时已红润许多——修泽开口道:“你说的不错,它能换来至少半壁江山,甚至决定天命去留,主宰人心向背——可惜却偏偏换不来我想要的。而之所以一直留它在身边,仅仅是追念故人罢了。”
“你。。。。。。还是要把它交给旁人?那人会是谁?”
“直至今日,”只见修泽静静说道:“我也还未想好。”
临近年关。
一大早,阿七独自坐在地屏后,膝上搁只簸箕,埋头分拣新收的川中红花——指间沾染的胭脂色叫人心生愉悦,阿七不由得便道:“来年再收了鲜红花,定要亲手浸些胭脂,送人也罢,自留着画画儿也好。”
外间修泽并未接话——往常这个时辰,前院管事会将上一日制好的丸药送来与他过目——因这日迟迟不见人,阿七隔着屏风又随口问了句:“也该来了吧?”
修泽闻言,搁下手中的笔,若有所思道:“今日是该来了。”说着起身走出房门。
阿七也跟着出去,谁知刚掀开帘子,便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这才想起自己已多日不曾迈出这间暖阁。
天色阴沉,眼看便要落雪。修泽抬头望向天际,不多时铅色云影之下现出一个灰点,继而渐飘渐近,却是一尾鹞鹰,正向这院落飞来——
待它自空中盘旋而下,阿七才看出竟是雪隼。
这厢阿七怔怔与雪隼对视的当口,修泽已解下隼爪上的铜管,取出内中一张薄笺简单看过,“若儿,”只听他开口说道,“今日启程去青城如何?”
“去青城?”阿七回过神,心中有些迟疑,却又想不出因由。
修泽便道:“你不是说想去青城?”
“去是要去,只不必这样急。。。。。。信上写了什么?”
“再不走,怕要迟了。”修泽缓缓道,“祁人借定北生变之机举兵南攻,先锋距此地已不过三百里,不日便会围困定洲城。”
“定洲怎会轻易被困!”阿七终是想起定洲这个所在,倏然一惊,急道,“定北号称驻军十万,粮饷充足兵强马壮,为何听你说来却已岌岌可危?”
修泽只淡淡扫她一眼,仍将铜管缚在隼爪上,一扬手,雪隼破空而去,片刻功夫便已隐入云影之中。
阿七双目紧紧追着那雪隼,“祁人怎会发兵?衍祁分明刚刚才立下盟约,莫不是,莫不是燕初她——”
心中瞬间涌起许多念头,原本已遗忘的,此刻竟重又记起,纷繁芜杂,一时间令她应接不暇,可偏偏又似遗漏了最紧要的人与事。
“太子猝亡,东宫储妃如今已沦为阶下之囚。”修泽静静道出她想问而未问之事,“北祁正是以此藉口起兵。”
阿七顾不得深想,喃喃道:“可还有那孩子,她与昳的孩子——”
“那是姬家的血脉。”修泽道,“我不会坐视不救。”
“为何是姬家。。。。。。”万万不曾想到修泽会说出这一番话,阿七脑中乱作一团,“京中离得这样远,你却都能知晓。。。。。。”
“可知你每日进的药,最忌人受寒?”修泽边命她回房去,边道,“若还想听,我一一细说与你。”
千头万绪,阿七已辨不清究竟该先问些什么,只呆呆听修泽道出一段似曾相识的旧人旧事。
光阴暗转,眼前幻化出连天碧草与满目繁花,曾有人与她说起那首祁地的笳曲,只是终究未能讲完——钟情祁女的北衍茶商,竟是姬氏的族人,而两人亦正是赫连格侓的双亲——花开原上,人醉边城,可惜那曲子,到头来仍转作落寞悲音。
“你要如何救她,如何救那孩子?”不知不觉人已蜷进修泽臂间,双目映着炉火,眸光却黯了又黯,“修泽,也许你并不知晓,只怕是任谁也救不得她。。。。。。她那种女子,活着一日,便定要达成所愿,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修泽低声道,“我不会救她,我只是——”
“只是从她身边带走那孩子?”阿七竟笑了一笑,打断修泽的话,“带走他,让他长成与你、又或者与程远砚一样的人?”
“她不会放过你,”迟了一刻,修泽方道,“我也只能如此。”
“不会放过我?”阿七抬起头,满脸茫然,“为何会这样。。。。。。”
“你只需知晓,”修泽并未答她,接着道,“如今不可再留在江北。中土将乱,唯有川中与濮南,可得偏安。川道难行,且能倚仗咏川侯;而濮水南岸的青城,随时可入海东去。”
阿七更是不解,“究竟出了何事。。。。。。”
“既然忘了,便不是什么值得记在心中的事。”修泽抬手抚过她的发,手指轻挡在她眼前,仿佛安抚一个孩子,语调舒缓而温柔,“与我一道去青城,这时节,慧山白梅开得正好。。。。。。”
于是在睡梦中,她梦见漫山的白梅——千万朵梅花如落雪般在周身轻旋回转;隔着纷洒的花雪,她仿佛还梦见一个女子——薄如蝉翼的花瓣渐渐收拢,化作一袭霜白绸衣,落在那女子肩头。
不知为何,虽只是个模糊的身影,阿七却知她是极美的女人——美到令阿七觉得,见过这女子,自己也无须再去青城。
难言的苦涩涌上胸口——他定会动心罢?这世间怎会有不为这绝世姿容而动心的男人!更何况,他本就爱那些鲜妍娇弱的花朵与明丽柔媚的女子。
生平头一次,想要自己生得更美些,能与面前这女子一样,有凝脂般的肌肤与如水的长发。
只可惜,阿七终究没能看清她的容貌,也未能想起那男子是何人。
汩汩的水声令她从迷梦中醒来,人已身在陵江之上。
披上斗篷走出舱外——此时修泽正静立于船尾,遥望着渐去渐远的定洲城。
江风吹得刺骨。阿七压低帽檐走近去,只听修泽先开口道:“别看这段江势平缓,再往前去便是江门。”
“人说江门乃陵江第一险,”阿七接话道,“上通天门,下连鬼门——”说至此处,忽觉舟行水上,此语似有不祥之意,忙又改口,“更有一个典故,便是三生石。”
修泽收回目光,转而看着阿七。
“恰在定洲至江门之间,”阿七痴痴望着江面,“若一对男女乘舟而下,能有幸看见伫立在江心的三生石,那么这两人,便能许下前世、当下,与来生。”
修泽拉她到身前,一面替她将斗篷系紧,一面说道:“可我并不信人有前世与来生。”
“我亦不信。”阿七轻笑了笑,“今世若错过,便是错过了。。。。。。所以修泽,我不能同你一道去青城。”
“午时船会停靠在江门。”修泽闻言松开两手,回转身背对着她说道,“若江心果然有那石头,你。。。。。。便随我去青城。”
轻飘飘一句话,听来却又不容忤逆。
阿七未再多说——只因她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许或那石头不过是个传闻——近了江门,粼粼江面之上除却些许浮冰,空茫茫再无旁物。
阿七便在江门城外一处渡口上岸,原本还想与修泽作别,修泽却未再露面。
身旁倒是多了一名修泽的侍从,那侍从亦不是旁人,正是阿七捡着二喵那日,在山中遇见的男子。
两人各自骑了马,沿江岸往上游走回一段——阿七因向那人道:“今岁天旱,陵江江水也比往年低了许多,还以为一定能瞧见——看来那三生石,到底是世人杜撰的。”
话音将落,却见那人忽而抬手指向江心,大声道:“嘿,还真是奇了,方才怎的没瞧见它?”
阿七顺着他所指之处,果然望见孤零零一块江石伫立在水流正中,不禁愣了愣,继而失笑道:“正是呢——”忙又回头看了看,修泽的船行出未远,隐约还能瞧见船尾立着一人,也正遥遥望向江心。。。。。。
岁末,丁酉,天现幻日,双日并出。
上染重疾,储君病殁,朝臣分庭相争,京中既乱,陵江南北传闻四起——宣宗赵忱尚有子嗣流落靖南,借此由岍越义士拥立,非但栗阳诸路叛军悉数归附,摇身一变以王师自居,不少陵南世族亦有归顺之意。
定北。中帐。
入衍西不过几日光景,.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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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座上的男子已是满眼杀戮之气,与旧时判若两人。
“陵南贼寇本不足为惧,”帐中诸将散尽,独留下李继,进言道,“怪就怪在恰逢天时——幻日乃易主之象,着实蛊惑人心。”
“易主之象,笑话!”暄冷笑道:“若不是陵南世家早有异心,凭它什么天时!”
“殿下既是身在定北,”李继不愠不火道,“索性先也不必分神陵南的事,朝中自有人理会。”
暄还未接话,却见齐儿自屏后送上茶来,笑向暄道:“暂不理会陵南,日后勤王也罢,讨逆也罢,都不及先过了眼前这一关——王爷如今已是分身乏力,齐儿不妨替先生直说了吧!”口中说着,双眼与他的目光轻轻一接,即刻别向一旁,又道:“夜深了,天明再瞧吧。”
李继揖手告退。
齐儿便上前收起铺在案头的羊皮舆图,“其实也不必再瞧,这几日连我都看烦了,你早该熟记于心了——”
不见暄答话,齐儿向他身边坐下,“说多少回你才肯信——成事终须天助,就好比盛世自有风调雨顺,乱世则多四时错行。”
暄端起茶盏,“你的话不无道理,只不过,颠倒了因果。”
“我不与你争,你迟早会明白。”齐儿笑道,“你呀,同颢哥哥一样,从不知畏天,又何来悯人?”
暄手上微微一顿,“你该有两位兄长,为何只听你说起一个?”
齐儿怔了怔,“你怎知我有两个兄长。。。。。。另一个么,他的性情与你无半分相像之处,顶顶无趣的一个人,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