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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一个晃眼,再看过去,已寻不着暄的踪影。而此时人群渐渐向北涌去,阿七便牵了马,跟在人群之后——愈是风平浪静,心中愈是不安,暗自懊悔昨晚为何不牢牢跟着乌末!
待人群慢下脚步,阿七望向场中,只见那匹纯黑儿马已被牵了过来——四肢高瘦却有力,躯干紧凑而修长——身姿优美,与祁地略显矮壮的雄马全然不同。阿七只远远看着,心中已是倾慕不已,更何况那些凑在近前的北祁勇士,一个个早已跃跃欲试。
冒鞊亦是欣喜不已,当即便要上前去骑乘。隋远便悄然向饲马的军士吩咐几句。军士得命,直待冒鞊上了马,仍旧跟随在侧。
冒鞊自是十分不悦,命那军士退下。
那军士瞧了瞧隋远,只得退至一旁。
祁人多善骑乘,冒鞊更是不在话下,而那黑马看来亦是十分乖顺,不惊不暴,若非鬃发如瀑,长可及地,倒不似儿马。
阿七远远望着疾驰的黑马,想起暄曾说此马性情乖戾,而西炎国主亦因此马难驯,才转赠潘氏——乖戾难驯,为何自己全然瞧不出?心中疑惑,又时刻惦念着乌末,料想他今日必会伺机而动,思来想去,倒不如守着燕初,静观其变。打定了主意,便继续向北,尽量离那描金毡帐近些。
草场上渐渐刮起疾风。阿七心中一动,忽而听到一声细细的轻哨,不知从何处传来——声响极低,却十分尖利,断断续续,旁人不曾留意,阿七却因耳鸣不止,便知那哨声一刻未停。恰恰此时,冒鞊自远处纵马赶至人群近前,不知为何,黑马突然长嘶一声,惊乍蹿起。挤在前面的牧民之中,有许多老弱妇孺,俱是惊恐不已,却躲闪不及。只见那儿马长鬃披散,喷鼻嘶吼,如小山一般人立而起,悬在人群上方,巨大的前蹄猛然间重重跺下,一条冲出人群狂吠的花斑大犬,猝不及防,立时被踏断了脊骨,抽搐着四肢,哀号连连——
阿七被挡在人群之后,只听得一声嘶鸣,紧接着便是惊叫哭号,众人纷纷向后涌来,四散而逃。拥挤推搡间,很多人跌倒在地,被后头的人踩着,踏将过去。阿七也险些被惊惶的人群冲倒,赶紧翻身上马,此时才算看得分明——那儿马竟如疯了一般,变得凶猛暴烈,且踢且跺,连刨带咬,此时口中咬起大犬,猛地甩向半空。那冒鞊纵使骑术精湛,却也无力驾驭,将将只能稳住身形,不至摔下马背——远处围栏之中,原本皆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如今竟也随之躁动难安,嘶鸣不止,而不知何故,围栏突然大敞,数十匹骏马便向着儿马狂奔而来。
阿七眼见那马群顺风呼号长嘶,携着滚滚沙尘,即刻奔至人群跟前,心中大惊。而此时已有许多年轻男子纷纷上马,挥着马杆向马群而来。那儿马一见着马杆,将头一低,脖颈一梗,沿着围场开始一路狂奔。身后烈马蜂拥而上,紧随其后。
数十匹骏马,皆是先时精挑细选,若要套马,需骑了更好的马匹,方得施展。如此一来,即便其间不乏好手,一时也难以救下冒鞊,将发狂的群马制服。
场中众人惊慌失措,乱作一团,阿七反倒镇静下来,混在一众骑手当中,离那儿马数丈开外,夹马追赶。此时阿七只觉耳鸣愈发难耐,心知已离那哨声越来越近——
眼见儿马越发狂躁不安,冒鞊面色铁青,数次险些被掀下马背,若在此落马,置身数十匹烈马铁蹄之下,必是在劫难逃。
疾奔的马蹄刨起地下的干土,阿七早被呛得满眼是泪。而这时哨声突然止息,阿七脑中一念闪过——莫非是那骨笛?再抬眼看,只见那儿马复又冲进人群,众人拼命逃窜,独有一名少女,被挤倒在地——阿七大惊失色,即刻策马冲上前去,不惜被儿马踩踏,口中大喊着“索布达——”猛地探身将那少女拉起。
阿七臂力单薄,幸而那祁女惊惧之间,竟未乱了心神,将手死死搭在阿七肩上,两人一道使力,终于攀上马背。儿马一跃而起,惊得阿七的白马险些失了前蹄。阿七勉力稳住白马,不想那儿马竟连踢带咬,兀自追着白马不放。阿七心中大急,却不忘对索布达喊道:“骨笛,给我骨笛!”一面说着,劈手从她手中夺过,扬臂远远掷了出去——
正在此刻,身侧两名男子策马而至,先后挥出手中马杆,牢牢套住马头。阿七顾不得回头再看,打马狂奔而去,不料身后竟渐渐平息下来——是那两个男子控住了儿马,头马一旦放慢脚步,身后众马也随之缓缓驻下。
场中喧嚣渐渐止息,仿佛看见空中细碎的沙尘纷纷洒洒,缓缓而落。心底一阵空茫,身体像虚脱了一般。索布达抱着她放声大哭,这才将她惊醒——低头看时,手心撕裂的伤口已染红了白马的长鬃。
根本无力跃下马背,任由那祁女趴在自己怀中痛哭到失声。直到方才那两名男子中的一人,策马赶来,一把将她抱下马背。
一时站立不住,她便顺着那男子臂间,慢慢跌坐在地。而对方同她一样,满身沙尘,挽着她缓缓坐下。
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只觉自己的心志一如此时虚脱的身体,疲惫不堪,只能伏在他胸前,无声而泣。
冒鞊被随从簇拥着走出围场,而隋远的侍卫亦是纷纷赶到,拥上前来。先时另一名套住儿马的男子,执辔立马于众人之前,低头望着地下二人,面容冰冷,眼底却怒意难掩——苏岑无动于衷,只将双臂拥着阿七,静默无语。
先是惊魂甫定,继而尴尬莫名——待侍卫们弄明白了眼前的情形,不约而同,竟先后散去,只余下这三人。
阿七已顾不得这些,心中似有两只手同时撕扯——马群怎会轻易冲开围栏!格侓定是趁着祁王遇险、众人慌乱之际,已将那郡主带走——自己究竟说是不说?
暄始终不曾下马,也并未等得太久,将手中软鞭指着满脸疑惑的索布达,对着阿七冷冷说道:“你救下这祁女,莫非还要为她求情?”
果然只听阿七低声道:“放了她,她并不知情。”
“她不知情?那么何人知情?赫连格侓?还是呼延乌末!”暄只觉自己从未如此愤怒,“若再不然,便是苏将军?可惜,南边早已有人拦截,他们插翅也难逃脱——”说到此处,暄突然咬牙顿住,仿佛有一团火炙着胸口——只因眼见那苏岑眉峰拧起,眸光中却满是怜惜,正抬起她的下颌,用手替她轻轻拭去泪水,还低低唤她“阿七”。
这呆女,原来被他唤作“阿七”。暄压下暗涌的心绪,收回目光,执鞭的右手已攥得骨节发白。
她抬起头,冰冷的面颊擦过苏岑的手心。回望着马背上怒不可遏的世子——他果然早就知道,可她却不愿相信。
这时苏岑松开她,对她低声说道:“倘若我擒住乌末,阿七——”
“将军请便。”淡淡将苏岑打断,颊上仍残留着他掌心的暖意,心里却明白无法再替乌末多言——眼前这两个男人,看似对她深情缱绻,可惜任谁也不会为了她,轻言放了乌末。
她推开苏岑,起身拉过索布达,对世子说道:“你若不舍得杀我,就将她放了。”说这话时,她脊背挺直,语气淡然,全然不似乞求于他。
暄微微一怔,一时气结——天底下竟有如此执妄又无理的女人,还偏偏让自己碰上!
而阿七面色平静,只管拉着索布达慢慢走出围场,心中却是寒凉一片——不知他还会纵容自己到几时?
余光扫过,苏岑已纵马向南而去;将将那匹险些令祁王毙命的儿马,因冒鞊未曾发落,不知如何惩处,如今正被两名祁国男子守着,立在不远处;而回头再看看世子,此时兀自留在原处,背对着自己——阿七将牙一咬,快步上前,翻身跃上儿马,又探手将索布达拉上马背。
两名祁人并不知阿七是何用意,一时竟忘了拦阻,转眼便见那儿马如脱弦利箭一般,载着阿七与祁女飞奔而去。
暄被气得几乎失了方寸,不顾侍卫劝阻,也策马向南追去。
日光隐在黄沙之后,疾风携着原上的砂土打在面上,根本无法看清前路,翻过两处低矮山丘,阿七终是追上了北祁骑兵和苏岑。众人将乌末等人逼入山坳,数十张弓弩,已是箭在弦上。
而南面堵住去路的,正是近百名衍国军士。日光昏黄,透过层层沙浪,照着衍国军士冰寒的长枪与铁甲。
山坳低洼处,寥寥数人,正苦苦与追兵对峙。
遥望去,燕初的乌发在尘沙中扬起,狂风卷走了她的面纱,仿佛能看清她眼底的决然与哀凉。
泪水顺着两颊滑落——倘若她是燕初,可否会为了一个男人舍弃家国性命?倘若她是暮锦,可否会为了一个男人忘却父兄之恨?
可她只是云七,既非燕初,亦不是暮锦——身后马蹄声渐近,心一横,打马而出,耳侧风声凛冽,背后有人怒声吼道:“阿七!”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只可惜,她并未回身应答——长枪已冷冷指在她颈间。
手持长枪将她拦住的苏岑,面容冷峻,眸中不带丝毫情意。她微微一怔——这正是刚刚还将自己拥在怀中,对她喃喃低语的男人。
她不禁低头苦笑,程远砚实在是高估了她。
此时只听苏岑厉声斥道:“回去!”
侧脸静静望着苏岑,直到他眼中的坚冰被她望得渐渐消融,眼底闪过一丝游移,这时她才轻轻开口:“将军素来仁厚,今日这祁女,云七便托付给将军——”话音未落,猛地将索布达推下马背!
索布达惊呼坠马,滚落在踏雪蹄下。苏岑立时将踏雪向后一撤,阿七已夹马而出——未及收回的长枪擦过她的右臂,袍袖割裂,鲜血迸出。
苏岑大惊——当日在陵南与她缠斗,只知她心性狡黠且贪生畏死,从未想过,她竟也会如此决绝!
而暄也未料到苏岑竟没能拦住阿七,心中暗恨,当即急追而去。
此时那儿马携着疾风,先一步奔至乌末近前,隔了丈许猛然驻下。
乌末须发散乱,身上已多处被创,此刻紧紧盯着阿七——臂间淋漓鲜血映得这少年面色愈发苍白——乌末忽而放声笑道:“云公子必不是来助我乌末的吧!”
“乌末兄!”眼风扫过身后,见苏岑与赵暄即刻就要赶至,她来不及多言,只能急急说道:“乌末兄只要交出郡主,便可安然离去!”
与乌末同行的一名祁国男子猛冲上前,劈手将弯刀架在阿七颈上,冷冷接话:“你又是何人!”
云七,你又是何人?阿七不闪不避,眼底透出一丝迷茫——恩主私豢的死士?权谋相争的棋子?不过是个狭隙中舔血求生、微不足道的角色,也许本不该说出这番话,“郡主定要嫁入赵衍东宫。乌末兄,今日你只需将我带走,世子必不会妄动。云七一命虽不值几何,却也能护得诸位周全。”
乌末身旁那祁国男子便冷笑道:“云公子既如此仗义,甘愿以身为质助我等脱逃,为何不能带着郡主一道离开?”
“和亲之事,牵连甚众——云七不敢擅作主张,若要将郡主带走,云七宁可自绝于此,亦不能助各位脱险!”
“云公子,我明白你心有顾虑,进退两难。”乌末终是冷冷笑道,“乌末若要以兄弟作为人质,求得逃命,今日也不会以身犯险劫走郡主!”边说着,用月眼格开了同伴架在阿七身前的弯刀。
原本自恃世子对自己的情意,拼死亦要迫使他放过乌末,可叹乌末却不改初衷——心知多说无益,阿七恻然道:“乌末兄竟决意要玉碎于此?”
“为了兄弟,乌末虽死无憾。”乌末朗然大笑,“当日雁鸣城上,你舍命救下世子;不想今日,乌末亦能有此幸!只有一事,先前我为公子将索布达买下,祁女心性忠贞,还望日后公子善待于她。”言罢便不再理会阿七,只将月眼横于马侧,冷冷望向一众追兵。
世子与苏岑先后策马赶至,方才种种俱落在他二人眼中;乌末言语间提及阿七曾于雁鸣救下世子——暄与苏岑听闻此事,不由得各自心生疑惑,只觉另有隐情。
当下却无暇多想,暄先一步赶来,将阿七拦在身后,冷眼睨着乌末,道:“暄久仰阁下大名!听闻阁下多有游历,去岁西南一行,不知有何斩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