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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向来随遇而安,沿途暄对她颇多照顾,并未逾矩。忽有一晚,两人在营帐中,暄递过一副镶银鬼面——驼吻龙须,底色青黑,质坚却轻巧,为西炎纹钢所制;戴了向铜镜中看时,原本一张温润面孔,却立添几分狠绝萧杀。
暄打量许久,突然收了铜镜,“只让你瞧瞧,又没让你戴着——你可知这是刚从死人脸上摘下来的么?”
被面具遮着,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为何,暄只觉心底生寒,终是忍不住抬手摘下,“不怕么?”
“怕,如何不怕!”阿七并未看他,轻道,“只是,怕有何用?”
暄掰过她的下颌,迫使她正对了自己的视线,“必是见过吧?”
阿七心中恻然,却只是咬牙不语——在雁鸣养伤之时,确曾无意间见过,是乌末随身之物。
压下怒意,暄接着道:“我只是不明白,一个年轻女子,自己的生死贞操都可不顾,却总惦念着旁人——你可想过,有人处心积虑利用了你?”
“你这呆女,”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暄眉头紧锁,“却教我——”一语未尽便颓然一叹,将她独自丢下,拂袖而出。
许久,阿七转过头,盯着被弃在一旁的鬼面,帐中炭火正旺,映着跳跃火光,那鬼面竟似有了生气一般——乌末竟是西炎人?他如今已与自己阴阳两隔?
内中原委,阿七不愿深想,无奈偏偏脑中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若非苏岑出卖,赵暄城府再深,亦不会如此轻易便可取了乌末的性命!
乌末虽身份难明,许或亦敌亦友,对自己却总是示以诚心。反观苏岑,自己对他深信不疑,舍命相救,到头来却是如此这般!
一念至此,顿觉心底痛楚比当日箭伤更甚——心中且悲且恨,紧紧抓着鬼面,低伏在火堆前,无声而泣。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深。营地中却变得嘈杂,人马往来之声渐起。阿七意气已灰,懒怠理会。摸索着解下腰间的青潭,冷冷丢在一旁。剑柄上的盘蛟纹饰映入眼帘——水龙善武,潜于河渊——阿七冷冷一笑,却不知该笑自己还是他人!
忽听有人掀开帐门走来,俯身将青潭拾起。
阿七兀自伏在地上,这时来人扶起她对她说道:“我知你心中恨我——”话音将落,阿七便觉双唇被他的覆上,和着凛冽酒香,颊畔微凉,先时轻缓柔婉,一味辗转厮磨,接着却渐入渐深,无止无休的纠缠。。。。。。。对方气息转炽,已有些迷乱。而阿七脊背僵直,心底一片哀凉。
情动难抑,倾身将她压倒在厚重的毡毯上,手指缓缓拂过她身前,衣襟腰畔的繁复系带便散落开来。
两人耳鬓相接,长发缠在一起。男子赤)裸的胸膛如炭火一般灼人,颈间却带着一丝清泠,犹如亘古寒潭之上终年氤氲不去的淡淡水气。。。。。。心中恍恍惚惚,仿佛回到玉镜那晚,沙汀水湾,薄雾缭绕,在他怀中醒转时,二人凌乱的湿发便如现下这般,好似再难分解。。。。。。
营帐外人声渐稀,遥遥传来一曲哀笳长调。祁地的荒漠寒垣,竟比陵水轻霭更令她沉醉,一念顿生,趁着尚存的清明,轻对他道:“。。。。。。放我去。我愿自残一臂,远走漠北,永世不回赵衍。。。。。。”
闻得此言,暄只觉心意骤冷,“罪已至死,留一臂有何用?”言语中透出薄怒,更多的则是不甘。取了自己的衣袍将她裹上,指尖扫过她肩头旧伤,负气道,“你这是。。。。。。因为恨我?难不成他们要谋我性命,我便只能乖乖就范?”
她眼中半是凄然半是寥落,“。。。。。。许或人人都无错处,只是不知,世事不堪,又该归罪何人?”
“此事便罢了。”暄低声说道,“你的来历我都未曾追究,此番又怎会诘难于你。。。。。。”口中说着,便见帐门被人掀起,却是季长。
见那二人衣衫不整,鬓发凌乱,世子更肩背赤裸挡在那祁人身前,季长一惊,慌忙低头退出帐外。
暄将阿七揽在怀中,扬声问道:“又有何事?”
季长在外头闷声回道:“隋将军说若世子不肯前去,便要亲自来请——”
“说我即刻便到!”稍一迟疑,低头看了看阿七,“收拾妥了,随我一道过去。”
阿七一脸木然,却仍是依言整理衣饰。
暄见她心神飘忽,暗叹一声,替她将衣带一一系好,“早知有你,离京时倒该带几名侍女随行。”
阿七只管将头低着,一语不发,方才还未觉怎样,此刻心中却突然生出一丝慌乱。
直到替她结好颈间的盘扣,顺手挑了她的下颌,火光下细瞧,颊上飞红一片。暄不禁低笑道:“果然呆傻,也太迟钝了些!这会儿才知道脸红!”
取了面具替她戴上,“稍后见了那些祁人,若不喜欢,就不必开口。”又将她两手一拉,只觉她两手冰凉,当即拧眉道:“回了京中,便将你圈起来,再不许到这冰寒之地来!”
两人去了隋远所在的中帐。说来此行原是隋远护送世子北去,无奈那世子百般的轻慢懈怠,一应事务皆推与隋远,断不肯宿在中帐。幸得隋远与宁王交情颇深,故而对暄亦算袒护。
到了帐前,暄毫不避讳,亦不使人通传,将手携了阿七一同入帐。只见帐内烛火通明,盛装祁女正伴着弦琴欢快起舞。
祁人虽不善歌,却最善舞。尤其男子作舞,舞姿豪放洒脱,意气激昂。如今这几名女子所舞,不似衍国女子舞步柔婉,亦不如西炎舞女身姿撩人,却也别具风情——众人饮酒作乐正是兴起,便不曾留意他二人进了帐中。
阿七抬眼向四下一扫,却见席首是几名祁人。
此时暄向下首一张矮几后盘膝坐下,阿七也跟着坐了。一时只顾打量众人,不成想他却将一杯酒凑向自己唇边。阿七睨他一眼,悄道:“我不能饮酒。”
“休要蒙我,”暄也轻声笑道,“那晚在湖边见着你时,你不就是一身酒气!”虽知阿七曾中过毒箭,暄却未料到为压制药草毒性,她曾以酒做引——阿七懒怠与他多言,只冷冷将酒推开。
暄倒也不勉强,抬手自行饮下。
这时隋远抬眼扫向席末,终是发现世子与阿七正歪坐饮酒,举止放浪,眸色轻佻——心中便有不悦,叫来身旁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侍卫便悄然绕过筵席,来到世子身侧,躬身道:“将军请世子上首入座——”
暄遥向隋远左首空席一望,言语干脆:“此处甚好,不必麻烦!”侍卫立在一旁并未离去,暄却不再搭理,只管与阿七言笑。阿七则冷眼旁观,看隋远究竟如何向众人引荐这顽劣世子。
席间便有祁人频频朝二人张望——世子姿容有异常人,而阿七戴着诡异假面,亦十分招人耳目。隋远尚未开口,对面一名祁人已打量赵暄多时,高声道:“在座可是宁王世子?”
暄望了望那人,未及发话,舞乐却突然停住。只见隋远起身走来,先将阿七冷眼一扫,继而朗声道:“诸位,这便是我大衍宁王世子——”
一语未落,席间便有人放声大笑,甚是张狂。在座祁人也跟着哄笑起来,更有人笑得将杯中酒水都洒出大半。
“放肆!”隋远剑眉倒竖,怒斥一声。
众祁人止了笑。上首一人便起身告罪:“将军请勿动怒,我等绝无恶意,只是见世子生得俊美,一时失了分寸!”
阿七抬头将那人一望,见其帽檐饰有金斑隼羽,腰间带銙亦是赤金打制,便知此人骁勇,且应属北祁王族。
“王使既如此说,”暄顺着阿七的视线,亦将那人望了一眼,此时方松开阿七的手,含笑执起面前的酒杯,“不如在座同饮一杯,共祝祁衍交好,万世千秋——”
见世子丝毫不以为意,众人惊异之余,便也纷纷举起酒杯,一同饮尽。
隋远将手一挥,舞乐复又响起。席间仍有几人,面上难掩不屑——祁人素以勇武壮硕为美,最忌男子面白无须,文弱之仪;加之眼见这世子不顾礼数,躲在席末与一男子交首接耳,喋喋私语,遭人嘲笑亦不动怒,半分血性也无——私下更是用祁语讥讽不已。
阿七心内好奇,附耳过去,“你可知他们。。。。。。都说你什么?”
暄眉梢一挑,“你怎知他们说的是我?”
偏偏此时帐外有马匹长嘶一声,见他侧耳听了听,阿七便不耐道:“不是说你,难道说的是马!”
“你这呆女,又是如何得知?”暄凑在她耳边,低低笑道,“他们现下说的,正是马——”
阿七愣了愣,“。。。。。。马?”
“可喜欢猎隼?”暄仍是附在她耳侧,不答反问,“若是喜欢,我叫他们挑一只送你。”
正说着,有侍从送上整头烤制的黄羊,一时间营帐内焦香扑鼻,令人食欲大振。
王使身侧的祁国男子走下席来,直奔席末,对世子躬身一礼——阿七两眼还未从那烤羊上移开,便听身后侍卫齐唰唰掣出佩剑,只见那祁人竟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执在手中,俨然剑拔弩张的危急之状。
席间唯有暄哈哈大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祁人果然盘膝而坐,片刻间便用短刀将羊肉顺骨剔开,逐一斩成大块,末了将刀尖看似极轻易的随手一刺,刀身便整个没入羊头骨中。阿七看的眼花缭乱,那祁人已站起身来,用祁语对暄道了句什么,仍旧退回自己座上。
阿七正不明所以,暄便笑对她道:“这是祁人的规矩,宾主互派亲信之人,为对方斩切烤羊,以示和睦。方才隋将军说你亦是祁人,王使便指明请你过去,你愿去么?”
阿七听得呆了,回过神忿忿道:“我才不去!”当即起身,径自往帐外走。
暄笑意不减,并不叫人跟着。
中帐外侍立的,多是隋远亲兵。见阿七独自一人走出营帐,便有两人相对一视,待她走得稍远些,悄然尾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