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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一个雨夜拨打通知我李小敢得了绝症的陌生男人的电话。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离开了安红心的烙锅铺,走了老远我还在回头注视隐隐绰绰的黄灯小铺子,我难过得要吐了。假如前两天前我不去接那个陌生男人的电话,也许她的女儿就很有可能不会死。这是一个因果循环。我是这个因果循环链条上的启动机。那个陌生电话触发了启动机。当我发现这台暴戾的机器快到无法控制的时候才发觉根本没有暂停键。我只好病急乱投医地拨打那个陌生男人的来电,因为手机全是水,我随手在墙上撕了一张专治不孕不育的小广告才勉强将手机擦干。
那时候我已走过了河堤,拐向一条路灯惨白的小街,天上布满了电线,街上走着几个打伞的路人,他们的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我站在一个小院门的屋檐下,找到了那个启动因果循环的电话号码。
“你好!”我说,“请问你是谁?”
对方沉呤了一下。
“我是谁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说,“我想让你停下。”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停下什么?”男人十分平静地说,“我什么也没干呀!”
“只要你停下来,我马上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我说。
“你的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男人甚至笑了,我认为他的笑是一种极其严重的挑衅。“你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李小敢究竟在哪?”我说,“我必须马上见到她。”
“她在家呀?”她哪儿都没去,再说,她又能去哪里呢?”
“她的家在哪里?”我简直要咆哮了。
“胡萝卜巷
号,你知道的,那不就是她的家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胡说!”我几平要气炸了。“那里明明变成了柚子大厦,刚刚有人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把人从楼上推了下来,你说说难道还存在另外一个胡萝卜巷
号吗?”
“刚刚的确有点热闹不假,又是跳楼又是打枪的,可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男人说,“假如你想来见她,我随时都欢迎。”
“现在恐怕门上都贴上了封条了吧?你认为我会想信你的鬼话吗?”
“若干年前不是贴过封条的吗?还不是变成了抽子大厦?假如你要来,警察会亲自帮你撕开封条,因为封条能封住的东西十分十分有限,你相信我,李小敢会一直在这等你的,我向毛主席保证。”
男人最后那句话让我绞尽脑汁去想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浑身冰凉地坐在不知名小院门口的台阶上,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陪小马妹妹到羊肠街寻找小马的夜晚。我的猜测与事实不谋而合,我所在的位置正是羊肠街。二十年前我在这里揍了小马一坨老拳,揍得他不分东南西北,就在我获知小马妹妹从隧道口飞身跃下的那个傍晚,羊肠街小得可怜的天空残阳如血。小马怕被我揍死,回敬了我一刀,刀从我腋下穿过,在肋骨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口子。也许他的刀是对准我的心脏来的,谁知道呢?反正我没死。假如我当时挂了,现在坐在羊肠街的就是一冤死的鬼魂。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是这种念头一经闪现,还是吓了自己一跳。
我顺着羊肠街朝前走,羊肠街的尽头一边通向主街,另一边通向胡萝卜巷。我被一股磁力拉往胡萝卜巷
号。那个陌生男人也许是李小敢现在的丈夫,也许是她的朋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究竟他妈的是谁?我真的想一睹芳容。我在路边捡到一把被丢弃的雨伞,伞骨坏了,淋着雨独行会令人心生猜忌,我得竭力把自己弄得正常一点。
我再一次站在柚子大厦前,撑着一把破伞。雨夜前的喧嚣仿佛从来没发生过,街道上空无一人。警察收工了,消防员收工了,狙击手也收工了。旁观者心满意足地散了。地上的血迹被大雨冲得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小白糖匍匐在地的痕迹,也许有,但是被雨水冲走了。大地不会介意一只蚂蚁砸在自己身上,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唯一不同的是停尸房又多了三具尸体。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柚子大厦的楼顶,那里是深不见底的漆黑。雨箭从黑暗中倾泄下来,绵绵不绝。惨白的路灯罩周围升腾起一团蒸汽,转眼间又消失了。柚子大厦从上到下没有一丝灯光,我在门上也没有见着任何封条。我试着推了一下旋转门,门锁着,这对我来说是意料之内的事情。我敢断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呆在柚子大厦,包括与我通话的阳生男人,或许他都不在这个城市里。警察已经清场,里面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所在。那他为什么那么肯定地告诉我他就在里边呢?这时我听见空气中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原来是旋转门开始启动,我赶紧走进旋转门的扇形区域。
大厅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地角线上绿色的消防安全通道指示牌,箭头指向出口。我不知道如何开灯,旋转门戛然而止。我掏出了手机,好不容易才打开电筒功能,在被雨水泡了几个小时之后还能用说明国产手机质量相当好,它里边还有指南针功能,对我这种方向感很强的人毫无意义。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我打着手机电筒朝男宾浴区走,只需朝安全通道牌逆行,就能抵达浴区的每一处角落。我经过了一排又一排黑漆漆的存衣柜,又经过一排镜子,然后是一格一格的喷淋区,白毛巾扔得到处都是,可以想见顾客光着屁股仓惶寻找存衣柜的场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那个陌生男人不可能是这里赖着不走的最后一位顾客。我只想看看水池里究竟还有没有人。此时此刻我不但像一个小偷,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前来打扫战场的士兵,看看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还有没有活口。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马长军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夹杂着低醉金迷的音乐声和女人说话的声音。他问我在哪,我说在一个朋友家,假如我实话告诉他我在柚子会所,他一定会认为我疯了。
“你不来太可惜了,现在我的身边美女如云,”他这一句话像是对着美女说的,我想像得出他那一付令女人着迷的淫邪嘴脸,“我本来约了两个护士姐姐,可现在来了一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祝你幸福。”我说。
“你所指的朋友该不是安红心吧?”他问,“都人老珠黄了,你为什么就不接受一点新鲜草莓呢?”
我挂了电话。我实在腻烦他那一套,有些人就像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虽然有些刻薄但是十分现实。转眼我就来到了大池边,手机电筒射在水面上看不见一点蓝色,我一直认为水在黑暗中应该是蓝色的,其实我错了,水是黑色的,黑得深不见底。
后来我多次梦见夜游浴室的场景。在一片漆黑之中我每走到一座浴缸前,浴缸的水就变得像大海的海水一样又亮双蓝,那是我见过的最透明的蓝,现在我可没这么幸运,我握着烫手的手机在黑暗中的浴室里走走停停,为了节省下与陌生男人通电的电量,我关掉了电筒。
接下来我顺着安全通道的绿色箭头逆向朝楼梯上走。二楼是男女混合休息区,大厅里摆满了放倒了的沙发,我对着雾蒙蒙的大厅咳嗽了一声,说明我害怕了。我的确害怕了,这没有什么可隐晦的,其实我胆子小得可怜。三楼四楼五楼全是包间,我只是在楼梯口张望了一下,黑暗的走廊让我心生怯意。还好窗外满世界的雨声让人略感欣慰。我推了推平开窗,发现窗口只能打开大约二十公分,假如你要想翻窗出去,就只能让自己先变成一块印度飞饼。六楼就是我曾经来过的柚子树大厅,那张麻将桌也不在了,只有那棵柚子树独守空房。我顺着柚子树旁边的楼梯往上爬,我猜想那个故弄玄虚的男人一定在七楼等着我,结果让我大失所望,七楼空空荡荡什么没有。再往上走就是天台,一道铁门锁住了楼梯口,柚子树的树冠穿过天台,在它的头上有一个玻璃罩,飘泼大雨劈劈啪啪地击打着玻璃,我对设计师的叵测创意恨之入骨。铁门一定是警察同志清场时锁的,我想像鲁予羽父女俩的尸体被塞进塑料尸袋的场景,我还不能完全确定鲁予羽就是安红心的女儿,但愿不是,否则她也活不了。我似乎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女人的悲伤能将天地撕裂,我这辈子最怕看见女人哭天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