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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一列偏离轨道二十年,突然重回轨道的火车。没有比这个比喻更贴切。尤其是当我坐在的士车前往胡萝卜巷
号的时候。断指的予羽坐在出租车前座,她手上的白纱布让出租车司机满怀狐疑,十分警惕地瞅瞅后视镜。我和中年男人坐在后排。他很虚弱,没来由地喘气,就像一部松松垮垮的机器。我们谁都不说话,除了予羽报了一下要去的地点,然后沉默融入了夜的黑暗,或者说黑暗融入了沉默,二者都差不多。假如我还在开出租车,可能也是如此这般地狐狐疑疑。深更半夜,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手缠纱布的少女,的确让人大惑不解。我有点后悔,假如睡觉前拨掉了电话机后面的插线头,现在我还在梦中遨游。我再次叮嘱自己,睡觉前一定要拨掉电话机——可是当前的问题是我必须去找小白糖要回少女的手指,而小白糖所在的位置让我心情复杂,那个地方差一点埋葬了一个少年的青春,这句话有点文诌诌的——从那一天起,我的人生就拐进了一条奇怪的隧道,老是走不到头,我就是这样想的。
“您贵姓?”我首次打破了沉默。
“我姓鲁,鲁班的鲁。”中年男人马上挤出一丝笑容,笑容稍纵即逝,看上去平日里是一个不拘言笑的人。“对不起,我身体不好,除了糖尿病,还有另外的病。”
路灯光时不时地从车窗斜射进来,照得人的脸腊黄腊黄,看上去每个人都模糊不清。有些街道我还认得,但是参天的法国梧桐被拨得差不多了,重新栽上了没有头的银杏。城市新得让人可怕。
“您呢?先生?”中年男人好像鼓足了勇气才憋出这句很想问的话。
“我叫时库。”我想这个曾用名虽然少了一颗字,总比时间让人产生误会好。有些时候你就是想告诉别人一个与已无关的名字,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说完我就后悔了。
于是我不再说话,姓鲁的中年男人也不吭声。
出租车驶入另外一条路。我隐隐约约判断出,这条路应该就是胡萝卜巷。虽然街道经过了拓宽改造,原来的低矮建筑多数已消失不见,变成了另外一些高楼,我仍然从地势的转换上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它。街上密密麻麻的电杆和数不尽的水坑消失不见。我又想起了我那辆没屁股的暗红色出租车。我原本是下决心这辈子再也不踏入胡萝卜巷的,可是我实在忍受不了别人该死的哀求,特别是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
我们在一幢七层楼高的大楼前下了车,我不敢相信这幢灯火辉煌的建筑就是曾经的胡萝卜巷
号。那些延伸上去的台阶和院门全都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门头上的发光字写着“柚子洗浴会所”六个字,此时此刻我想起院子里那棵柚子树。我无法判断二者究竟有无源缘。门口有接待经理,一个年轻的油头粉面的男人,热情地帮我们迎进大厅,语速极快地介绍完会所几乎所有服务项目,我告诉他我们并不打算洗澡,而是找唐小姐办一点私事。
“理解,要见唐姐的话必须换浴衣浴裤,这是规矩。等你们在前台办完手续,我就打电话帮你们预约唐姐,你们的衣物全部放进浴室柜子里,等你们在前台办完事,还可以随时下来泡澡,有专业人员按摩。”接待经理说。
我有点犯难,我不愿意将双肩包里老妈的灵魂锁在浴室抽屉里,我讨厌浴室里走来走去没穿衣服的男人,从前我几乎不进公共浴室。
“我不进去,我帮您看包吧?”予羽突然说,“你们应该会很快下来,我就在接待厅里等。”
“好,你别乱跑,我们很快下来。”姓鲁的中年男人说。
我把双肩包递给她,第一次正面地看她一眼,发现她确实长得十分水灵,但是她的目光老是躲闪,假如你想擒住她的目光探过究竟,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在接待台交了押金,领了两把可以套在手腕上的感应钥匙,一把递给中年男人,接待经理把我们的皮鞋送去擦拭保养,亲自把拖鞋送过来,找到我们的柜子号码开锁,让我们换上浅灰色的裕衣裕裤,还有几乎透明的一次性纸短裤。
“你们真的不先泡一下再上去吗?”接待经理最后问。
我再次表示拒绝。我只想早一点见到小白糖,请她把那截断指还给中年父女,然后回去睡觉。来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
号曾经的模样已荡然无存。也许是件好事。我想起那棵柚子树。还有从天而降的白色鸟屎,那时候我喜欢黑色衬衫,现在我开始喜欢灰色,灰不溜秋的那种。转眼间我们就坐电梯到了六楼,接待经理把我们送进一个大厅,转身离开。我一眼就看到大厅左侧那棵硕大的柚子树,通过一个露天的天井直达七楼,我猜想它的头冠已经穿过七楼上面的平台,柚子树旁有一排木制楼梯旋转而上,直通七楼及天井平台,也许这就是柚子会所的由来。
楼梯一侧有两男两女在打麻将,他们和我一样穿着裕衣,小白糖背对着我,我通过头式认出了她,我走上前去的时候她朝我嫣然一笑,说:“来啦?”就像我们事先约定好了是的,她的声音听起来真是舒服。她对面的少妇嘴角微微一翘,胸口白乳沟很招人眼球,一左一右两个男人毫无表情,盯着麻将,仿佛我不存在似的,看样子五十上下,对周围的一切都习以为常,或者说叫置若罔闻,左边的男人长着一对死鱼眼,右边的男人长着一对三角眼,暂时从眼睛上判断不是什么善茬。姓鲁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不敢上前,我不知道他胆子这么小是如何混到这步田地的。对不理不睬的家伙就得闹点动静出来。我说:“唐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没关系,说吧,深夜我能帮什么忙呢?”她再次温柔地对我说,“我很吃惊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我想来向你讨那截手指,请你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情。”我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我能感觉到她从对面少妇的眼中瞥见了鲁先生。
“行,我去找找看,你帮我顶几把麻将。”她塞给我一叠当成筹码的扑克牌,然后起身上了七楼。
我只好在麻将桌前坐了下来。打麻将真是很浪费时间,可是我毫无办法。我以为小白糖很快就会从柚子树旁边的楼梯走下来,但是上面毫无动静,直到我手中的筹码全部打完。这时,接待经理出现了,他又递给我一沓扑克牌,我请他催一下唐小姐,因为我对麻将没有任何兴趣,而且我也无法阻止自己的眼神不落在对面的乳沟上面。
我最后一张扑克牌输完的时候,死鱼眼、三角眼和乳沟同时站了起来,接待经理准时出现,他手里拿着一叠账单。当我看完账单时,大厅里只剩下我和接待经理,死鱼眼、三角眼和乳沟离开了房间,鲁先生也不知去了哪里。账单显示我输掉了一百三十五张扑克牌,每张牌代表一万,加上两个人的费用,一共是一百三十五万零九十六元,我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加速。我告诉接待经理我是顶替唐小姐位置的,完全是因为三缺一代劳,而且事先没有任何人告知我一张扑克代表一万元。
“那您就不应该坐到牌桌上去,三个人也可以打的。”接待经理说:“还有两个人对打的情况,所以,时先生,我非常为难,因为赢家会找我们抽子会所要钱。”
“我没有这么多钱,麻烦你把唐小姐妹叫来。”我说。
“我没有资格叫她,时先生,我只是一个小得不再小的接待经理,假如你不买单,我就得弄丢饭碗,还得赔钱,任何人都知道,凡是到六楼柚子厅玩牌的人,输赢都是百万左右,否则,没那个身家,谁敢来呀?所以先生千万别为难小弟,况且,先生是直奔六楼而来。”
“你也知道,我们一开始就是来找唐小姐要手指的,”我说,“跟我一起来的鲁先生可以证明我所言不虚,麻烦你叫鲁先生进来。”
“对不起,他早已走了,”接待经理说:“我们柚子会所来去自由。”
“可是他还没有拿到他女儿的手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