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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他用十分低沉的语气告诉我:李小敢得了不治之症。我没问他是谁,心里实在懊悔。我确信我并不认识他,但是我认识李小敢。十多年前我们做过短暂的露水夫妻,就是在一起生活的时间短而又短。李小敢是一个略为内向的女孩,而我一向不会对内向的女孩放下可怜的自尊,这是一个错误。
十分不幸的是,十多年前我在她家位于胡萝卜巷
号的院子里挨了几刀,差一点命丧黄泉,我依然记得那一天我穿了一身黑。现在我喜欢白色。其实一切都似乎跟她毫无关系,但是一切都似乎因她而起,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矛盾。我和她滚过花生地,在花生地里发生了第一次,唯一的印象是屁股上粘满了泥土,花生叶和茎用它们绿色的汁液向我们发出抗议,就像我们对别人吐唾沫一样。她除了瘦如纸片以外,其它没有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就被生物界宣布了死刑了呢?这让我有些郁闷。假如我们一直好着,并且共同养育着两个孩子,事情就不是这样简单。
那一年她爱上了省城,官至饭店的肥田对她挤眉弄眼,所以我们离了婚。其实我的远大志向是走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从头开始我们的乌托邦。对她来说省城就是她的乌托邦,所以只好分道扬镳。
从那时开始我就附着在火车厢冰凉的不锈钢墙壁上漂流到千里之外,就像一只壁虎,这得感谢我背上的伤口,它们钟爱不锈钢墙壁的冰凉。我对拥挤的人群熟视无睹,就像站在一群稻草人中间,可是我老想起小马妹妹,想起她在涵洞上面飞身跃下的场景,仿佛我就在旁边。其实我也是道所途说,关键是她确实死了,我们称之为自杀。
每当我在咣当的火车声中站着迷糊过去时,小马妹妹的眼睛就出现在我梦里,真让我受不了。后来我改坐飞机,除了火车人多,小马妹妹的眼神就是其中一个原因。她的眼睛清澈得像溪水一样,又混浊得像黄河,总是自相矛盾,让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在空气浑浊的火车上看见她的眼神是一件十分心塞的事情,偏偏她的眼神就飘在烟雾缭绕的空中,无所不在。我想起她和小马曾幻想火车经过她家房顶时也许会掉一袋子金子下去,就不禁哑然失笑。不可能的原因是火车铁面冰凉,乘客万分计较,常常为争厕所大打出手,座位底下肟脏的地盘也是众人争夺的目标。有很多事情我是坐了火车之后才想通的。
我还是决定回去一趟。虽然我不知道那个陌生男人是谁,但是他致电给我总会有点原因,也许他知道我和李小敢做过露水夫妻,也许李小敢想见我一面通过他的嘴来转达。人在死神即将降临之前往往十分脆弱,特别愿意回忆过去,对此我相当理解。假如我置之不理就有点说不过去。
我还想知道她的生父是不是已经认了她,毕竟一个十多年过去了,连我都变成了中年大叔,她的生父应该早已退休。假如他们父女仍未相认,我认为又是一个奇迹。极有可能是我连累了她,是我将他放在遥远的望雀岭的全部家当弄没了,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或许他已经东窗事发被判了刑,这都是有可能的。自从我一头扎进千里之外的茫茫人海之后,我就已经与从前一刀两断了。为了断得更彻底一点,第二年我就将我的老妈接了过来。我还准备改名,但我的母亲坚决反对,而且要回到床单厂保卫科去开证明,所以只能作罢。
我做过七八种工作,最差的工作是兼职疏通下水道的保安员,现在的工作是仓库保管员,简称库管。自从老板叫我时库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叫我时间了,我请求他们再精简一点,把管字去掉,可是人们不干。有一次我在工资单上签下时库管的名字居然没人表示反对,可见人们已经健忘到了何种地步。在厂区附近既拥挤又肟脏的一条狭窄街道,我经过一家河粉店时无意中瞥见一个与我父亲时根据为相似的人,他侧身坐着吃河粉,一只手握着一小瓶白酒,那神态与父亲时根据几无二致。可是我知道那不过是幻觉,父亲死了十多年了。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但是相似的树叶比比皆是,人亦如此。
非节假日在工厂里请假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仓库保管这一职位很多人盯着,勿谓言之不预也。我的上司对我说。我表示理解。也许我回来的时候库管就是别人的了,那也没啥办法。因为我主意已定。我总是相信自己那愚蠢的直觉。有时候人必须走点弯路,挨上几刀,勿谓言之不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