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灰图书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棉花糖小说网www.aaeconomic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惠祐有些不满,“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追杀,但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改变名字的理由呢?”
她不说话了,可能是因为惠祐不相信她的花语让她不知所措,也可能是她正在编一个答案,还有可能她在犹豫是否应该吐露事实。
只是……这份沉默让惠祐想到了白山。
白山……惠祐见到过三个完全不同的白山,在亲王的宫廷中见到的是第一个白山,是一个怯生生的,能让惠祐想到王尔德的诗的,会一问一答的女孩;第二个白山是选择自缢后的白山,压抑着情感,面对提问更多选择沉默;第三个白山是此时此刻的白山,几乎一语不发,握着枪,像个沉默的杀手。
明明只过了小半天,她却像是三个不同的人。
“你是个睿魔尔。”
对于追问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惠祐因白山多少有了些心理阴影,他换了个话题。
“你们氏族的弱点是血族的血,你们对血缚的抵抗力要比其他氏族更弱,第一次饮下便相当于其他血族饮下两次。你已经饮下我的血了,还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了我,对我来说,该怎么做才能让利益最大化,已经显而易见。我只要控制住你的朋友,在明日太阳落山后,再次让你饮下我的血,你便永远是我的仆人了。”年轻的吸血鬼问:“你应该也清楚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她像个已经决心舍身的人似的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从那个古怪的眼神之后,她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她因重伤而失去意识的友人。
惠祐叹了口气。
吸血鬼的血液不但是可怕的成瘾物,更是能奴役他人,从无中创造爱的魔药,只要在分开的三个夜晚中饮下三次……第一次,对方会开始在乎吸血鬼,间歇性地对血的主人产生强烈的感情;第二次,吸血鬼便会成为对方心中重要的人,拥有对饮下血液者超出常人的影响力;而第三次,饮血之人会被完全
(血缚),吸血鬼会成为对方的真爱,超越一切,超越所有,立刻解除所有其他次级血缚,且不再会被其他吸血鬼的血影响。
他把左手架在车窗上,右手握着方向盘,心理多了些说不明的东西。橘黄色的路灯不断随着街景向后奔跑而晃动,就像是他此时的心情一样迷离扑朔。他感受了一会儿从窗外吹来的风,细细缕着他自己的真实想法,最后,他下了决定。
“我想好了。”他说,语气放松了,“我不打算完全血缚你,也不打算搅合进你的事情——小密仪主。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逐你,我甚至没有把握你是否真的被我血缚。最近发生了太多小概率事件,接二连三,我不觉得把自己投入进每一个突发情况会是什么好想法。所以……我有一个提案。”
“我会帮你这一次。”惠祐把重量放在了驾驶座靠背上,“让你在我的庇护所里借住三天。三天之后,请你离开,带着你的朋友和敌人去任何不会再牵扯到我的地方去。如果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再让我们重新回忆一下今天你欠我的恩情。如果我们不会再见……那也无妨。”惠祐不去看镜子里对方的倒影了,“你觉得怎么样呢?”
“你能庇护我们吗?彷徨院先生。”她答非所问,“如果你能庇护我们,我愿意为你服务,就算是血缚……也没关系。”
“如果你被我血缚,你就什么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即便我让你杀死你现在舍弃自己也要保护的朋友,你可能会犹豫,但不会犹豫太久。”
“不会的。”
“为什么?”
“我觉得,先生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这话让惠祐无言以对。
眼下这荒唐的情况已经让他的头脑很混乱了……这一切都太密集,太突然。他突然成了吸血鬼,亲王的宫廷突然遭到袭击,捡回来的女孩突然要自杀,大半夜里模型店突然遭到极道勒索,走到码头突然捡到半死不活的吸血鬼,吸血鬼突然向他说要成为他的仆人。
他是在做梦吗?
其实这一切都没有开始,他还停在昨天,前天,不,甚至是更久之前……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做到这个程度……”
“她是我的朋友,我要保护她。”
“……是吗。”惠祐没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的心开始思考一些别的东西,“不好意思,你已经成为血族多久了?”
“五十年。”
“你看上去大概二十岁,那么加起来已经七十年了。你现在说的话,不像是一名七十岁的血族会说出的……还是说,人老了,心也会回到少年?”
“有些血族会在半年之内完全变成怪物,有些血族的性格百年后也和初拥的那一夜一样。有人说我属于后者。”
“……我也想成为后者。”
“什么?”小密仪主有些困惑。
“没什么……”
惠祐思考的事情又回到了最初——人性,他现在第二大恐惧和困扰。他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说了,于是他也陷入了沉默,就这样,车上所有的人再也没有说出一个新的句子。车窗外的光渐渐从橘黄变成了白色,出现了店铺的霓虹和人们的喧闹,汽车无声地行驶,车窗外又重回寂静。
他到家了。
惠祐在还是人类的时候,他租的房子在九太文区的一栋偏僻,潮湿,年代久远的廉价公寓楼里。他在这里住了很久,房子周边的商铺,路线,他都很熟悉,很久很久之前,他刚来到饰川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也是在这里遇见了从事后来工作的契机。不过,他对这里印象最深的,其实还是这栋房子的房东。
这里的房东是一个老得有些烦人的老太婆。
老老太婆姓久保田,她在过去似乎是个女强人,经济出现问题的年代靠各种手段积累了一些资产,客人老了之后,却显得太过吝啬,不善于经营,明明拥有大量地产却还是以不上不下的方式生活着。
她虽然开出了廉价的月租,礼金方面也很灵活,却总是喜欢将一些原本就存在的墙面或别的地方的房子的缺陷说成是租客破坏的,以此收取额外的维护修缮费用,给人一种小恶人的印象。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又把一楼的一处位置不好的房间免费开放给流浪汉——这无疑会影响整栋楼的整体租金——还听说会给一些在社会上遇到困难的人提供免费住宿……
只能说是一个难以形容。
惠祐租下的房子就在三楼,租期还有四个月左右,包括一楼那处公益房在内,所有的住客都已经休息了,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或许需要整理一下,他想,他原本的房子只是一个供凡人居住的地方,并不能满足吸血鬼的需求。他需要去准备更厚的窗帘,再给今天需要过夜……度过白日……的所有人腾出空间。他还有很多过去的藏品需要收起来供以后转移。
他用钥匙打开了门。
“请进吧,在玄关换鞋。”
“好的。”小密仪主很礼貌。
“白山……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单独说一下。”
进门玄关之后是走廊,左手边是盥洗室,盥洗室是蹲便式的,就在正门旁,一走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潮湿的洗衣粉的味道。再往里走,右拐便是客厅和厨房,没有卧室,睡觉的地方和客厅共享相同的空间,只是一处更靠里,一处在外侧罢了。
惠祐原本租下的房间大致是这样的结构。虽然说是要单独谈谈,但实际上也只是让小密仪主先扛着她的朋友进去罢了,这里的空间纵深根本没法起到创造私下对话空间的效果。
“我今天不会回池沼区了,你先回去吧,这是门卡和钥匙。明天……预定电影的事情记得帮我看一看。你会开车吗?”
她摇了摇头。
“那辆小密仪主偷来的车感觉会引来麻烦既然你不会开车……就我自己来处理吧。你叫计程车送你回去,把自己整顿好,明日入夜了再和我打电话,晚一点也无妨。对了,把枪给还我。”
女孩握着枪身,把手枪递了过来。
惠祐接过枪,感受了一下武器的重量,“下次给你专门准备一把枪吧,你用这个,后坐力受得了吗?”
“不要紧。”
惠祐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他一直站在楼上,直到白山从他的视野里彻底消失后,他才转身,关上了房门。
是的,这是一座特别老而破的房子的,但是这里能提供的安心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他在这里真的住了很久了,留在这里不是出于金钱方面的考虑,只是因为习惯才不愿意搬走。惠祐把外套脱下,暂时挂在衣帽架上,去洗了手后,走进里屋。
……?
这个气味……他嗅了嗅鼻子。
刚刚因为站在门口,鼻子里全被卫生间的潮湿填满了,所以他才没有发现自己的家里不知为什么似乎充斥着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味。他知道这股味道,但是他说不出这股气味的名字……就像是……就像是……
他明明知道的,但是就是说不出来。
惠祐……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要提高警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他的理智明明清楚有什么地方错了,可是他的心和身体却恰恰相反,完全放松了。他想耗费血液提高身体能力,可是这个念头只在头脑里转了一下,他就又想,真的有必要吗?
年轻的吸血鬼穿过走廊,走进房间里,于是,他看到了。
爱尔茜。
他的尊长,他最爱的那个女性,他的爱尔茜正慵懒地坐在榻榻米上,怀里抱着小密仪主,尖牙刺入小密仪主的脖颈。小密仪主的朋友全无意识的身体就像个垃圾似的难看的瘫倒在一侧,如若她紧闭的双眼能够睁开,正对着她的,便是小密仪主那混合着恐惧和被吸血的快乐的表情。
注意到惠祐出现,小密仪主想要挣扎,向惠祐求助,伸出手。惠祐还没有做出反应,爱尔茜就把小密仪主的手按下了,抱着小密仪主的她抬眼看了惠祐一眼,惠祐听到了
的声音,是爱尔茜加快了吮吸,一秒,两秒……
“爱尔……”
惠祐还没有说完,爱尔茜怀里的女性就化作了灰烬,不复存在。
爱尔茜一只手在身前扇了扇,仿佛是在将小密仪主化作的灰烬驱散。
“惠祐……我的惠祐。原先租的房子,就不要再去了,我和你这么说过。”
惠祐的嘴像金鱼似的空洞的长着,他就像是被冷水从头浇下一样,突然知道白山为什么在离开了亲王的酒吧和他独处时总是沉默以对了。
“我本来,不想让你害怕的……”目光移动,看到惠祐的表情,爱尔茜似乎很伤心,“对不起,你吓着了吧。”
“我……”
我没吓着,他想这么说,但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要紧。”他最后只是说。
惠祐这么说完后,他看着爱尔茜的脸,看着她舔舐嘴角的舌头,突然,某种东西在他的心底里钻了出来,那是一种欲望,一种痛苦,一种难以抵抗的燥闷感。他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试图将那想要从喉咙里攀爬出来的东西抑制回去……
“你能忍住吗?”爱尔茜看着惠祐,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惊奇。
“什么?”惠祐太难受了,他走神了,“我是怎么了,我这是……我这是……”
“一个弱点,该隐的血就像是一条河流,每一个支流都有自己的特性,自己的……弱点。我有和你说过,你还记得吗?”
“我……”
惠祐的视线落在小密仪主所化作的灰烬上,这些黑色的灰就像是继承了原本的那个人的思绪似的,大半都落在了那名失去意识浑身创伤的女人身上,像轻纱似的将她包裹,这幅场面……和惠祐突然升起的莫名欲望结合在一起……
亵渎!我不能那么亵渎!我还是个人!
惠祐感到自己的精神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攥在手心里一样,它在用力,越来越用力。年轻的吸血鬼伪造的呼吸停了,血液流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的喉咙在干涸,视野里的画面在和奇诡的光华重叠……
“哦,你的血在沸腾。可以了,再继续下去,你心底的东西就要损害你的心智了。说出来吧,惠祐,没关系的。”
惠祐抱着自己的身体,绝望了。
“我……我……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
“爱尔茜……”
“我想知道……你吸干她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你是什么感觉?”
惠祐的尊长舔了舔嘴唇。
“只感觉到了味道,好吃极了。”
——————
爱尔茜就像是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一样,熟练地从壁橱里取出了寝具和靠垫,然后又从一个惠祐完全没有印象的壁橱内的小隔间里取出了木板,帆布,等用来屏蔽阳光的器具。她把房间里休息的角落准备好,便优雅地坐下,像只猫儿似的调整成更加舒适的姿势,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然后对着惠祐勾了勾手指。
惠祐没有拒绝的这样诱惑的意志力,他瞥了眼地上吸血鬼化作的尘土,走了过去,枕在了自己尊长的腿上。
“和我说说,你今夜都遇见了什么。”
从小密仪主的事情开始,惠祐倒着,连着他的困惑一起,把今天遭遇的一切都讲述了。
“黎明伸出白皙的长手指
抓紧并扼杀颤栗的夜,
全然忽略我内心的欣悦,
不顾夜莺可能因此而死去。”
听完了惠祐的故事,她用日语念诵了一段诗。
“这首诗中包含什么隐喻吗?对现在的隐喻。”惠祐问。
“不,没有。或许,你可以专注在诗歌本身上。”她的手指拂过惠祐的头发,反问,“为什么你认为会有隐喻?”
“因为,因为,很多诗都有隐喻,像是抒发诗人对某些现象的不满,或者抒发某种期望,情感。”
“是什么人把这样的观点放进你的头脑?”
“呃……”
“他会,一或二个小时每周,去寻找新的诗歌,或欣赏现有的诗歌吗?”
“呃……”
“那他的观点就不重要,不是吗?”
“这个,如果他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是谁提出就不重要了。就像……关于摩擦力的一些物理定律,我想无论他喜欢不喜欢,是否接受过物理学培训,他的观点都是重要的。”
“你是说,每个人对诗歌的想法,都可以达成共识?你希望每个人都能达成共识吗?”
“呃……”
看着惠祐笨拙的模样,爱尔茜笑了,咯咯咯咯咯地笑。
“那个女孩,自称小密仪主,是睿魔尔的血法师。”
“是。”
“后来你又信任她了,觉得可以把她带回家。因为她喝了你的血。”
“是的。我听说睿魔尔对血缚的抵抗力很弱,这是他们的氏族弱点。”
“她对她的朋友,那么忠诚。你不怀疑……她已经被她的那位朋友完全血缚了吗?会不会……她已经把所有的爱,都交给了别人,没有可以分享给你的了。”
我……
惠祐沉默了。
“你有想过,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太多,太仓促了。这个想法带给你不安,让你保留了最低限度的警戒,不然,你早早就会被这位小密仪主钓走了。你已经开始感到她的魅力了,不是吗?对朋友的忠诚……”爱尔茜轻轻掐着惠祐的脸,“哪怕只有一点点,你有在想,若是她忠诚的对象是自己,那会是多么美好的事!”
看到惠祐的尴尬,&#
;&#
;.u
a
.她又轻笑了起来,“我承认,今晚我在推波助澜——我只是觉得你会喜欢。在一群黑帮面前英雄救美,感受成为吸血鬼的变化,身份地位的改变让思维方式产生的变化。”
惠祐点了点头。
“血缚……就会让你安心吗?”她突然俯下身子,低下头,双手捧起惠祐的脑袋,与枕着她大腿的他和她对视。
眼睛对着眼睛,鼻子贴着鼻子,呼吸交错呼吸,发丝拂过脸颊。她捧起惠祐的一只手,把这只手的手背贴在她的脸颊上,惠祐感受着她皮肤的细腻,指背摩挲,触碰到她柔软的唇,然后,她侧过脸,将惠祐的指尖含在了嘴里,轻轻咬了下去。
指尖传来尖牙刺破皮肤的刺痛,吸血鬼的吻的快乐,血液流失的吮吸。他的血和生命一点一点沿着那个小小的伤口离开他,仿佛水滴汇入江流,江流汇入大海……
大海……
大海。
生存权和无力感。
爱尔茜的轻咬结束了,她松开了惠祐的手指,把迷迷糊糊的惠祐提了起来,抱在了怀里。温热的呼吸吹拂着他的耳朵。
“对不起,我让你害怕了,喝干了你捡回来的小女孩。”她轻声问:“你会原谅我吗?”
“……我永远会……原谅你。”
黑夜的尽头到了,太阳以一副慵懒的姿态从地平线下爬上了山脚,晨曦沿着山的轮廓流淌,原本蜷缩着的,金色和白色的光,慢慢舒展,和大地重叠。
惠祐渐渐睡去了,在意识和黑夜一同散去前,拥抱他的是咯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