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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腊月正是下雪的时候，北方的雪较之南方来的总要煞气一些，从过午开始只两三个时辰，雪花便如势不可挡天兵攻陷了县城的没一个角落。
房顶树梢，无一处不银装素裹。
偶一阵风过，雪花四散飞扬，如絮如雾。
到黄昏时，雪势渐微，连最开始雪花落地时的沙沙声都不见了，天地显得没有丝毫声息，仿佛万物都进入了梦乡。但这种和谐的静谧很快便在张府门外被打破了。
“张文仲，枉你也自称读圣贤书的人，生的儿子怎如此无赖，你们看看我儿子这张脸，这都肿成什么样了，这还是人脸吗？再看看耳朵，就差那么一点就被你儿子活活咬掉了,你儿子是不是狗托生的，”一个黑袍文士手里牵着个少年，带着七八个家奴堵在张家门前破口大骂。
家奴们挥舞着手中的哨棒纷纷附和，看起来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这时候估计是一年最清闲的日子，临近的百姓听到动静都从家里跑出来围在四周看热闹。
听到黑衣文士的叫嚷，即使不了解情况，众人对他的话也大多嗤之以鼻：他长史刘桥的儿子号称剧县霸王，谁敢欺负？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黑衣文士看到四周的人越围越多，非但不收敛反而越骂越起劲，而且越来越不堪入耳。
这时候，张家的门终于吱扭一声被拉开了。张府的当家人张裕张文仲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他身边除了弟弟张泽，只带着一个老仆，和门外这一群人比起来绝对的势单力薄。
周围围观的人都为之揪了把汗：“是主簿张大人还有他兄弟，只有三个人，这下要吃亏了。”
“张大人可真是个好官啊！”围观的人有人小声发了句感慨，众人皆点头附和。
“今年春天要不是张大人带着大伙儿抗旱救灾，还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这刘大人就只知道捞钱，就没见到他干过什么实在事，怎么就做得了长史这么大的官呢，”百姓虽然愚钝，但是谁好谁坏分辨的比谁都清楚。
“人家有孔大人做靠山，自然做得稳官位。”
“胡说什么，孔大人海内人望，岂是徇私之人！”
“这位兄弟是外乡人吧，什么海内人望咱不懂，可是春天救灾的时候俺只看到了张大人。”
“没错，我听说孔大人那时候整天都在府衙请人吟诗喝酒……”
“算了算了，孔大人算是凑合的了，不过刘长史现在这是闹哪一处，他儿子被张家小郎欺负了？”
“嗤，欺负？刘桥那霸王儿子和主簿家小郎打架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十几个人打一个，谁欺负谁要搞清楚，就这样刘长史居然也有脸上门聒噪，真是无耻……”
“刘家人多示众，张大人可别吃了亏，”有受张家恩惠比较重的已经偷偷跑去府衙报信了，也有人准备时机一到立刻上前拉架。
张氏兄弟见了门外刘桥摆下的阵势却无半点惧色，张裕上前一步微微拱手，说道：“长史大人，登临寒舍，不知有何赐教？”
“哼，张裕！”黑袍文士刘桥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前，怒声喝道：“你看看我儿子，被你儿子打成了什么样子。”
这话本没有什么，不过是一般责问的话，但刘桥直呼张裕的名字却是大大的不礼貌了。
“长史大人莫要欺人太甚，你儿子不过伤了皮肉，我家侄儿可是现在都昏迷榻上，”张裕的弟弟张泽一把拨开准备道歉的哥哥，高声回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张家决不罢休。”
“昏迷？”刘桥故作姿态的回头瞪了一眼自己儿子，冷哼道：“你儿子先动手，可是众人所见，难不成我们不许还手任你们打死。”
“若不是令郎出言不逊，我家侄儿怎么会愤而出手，而且令郎纵使十几个家奴行凶，莫不是真以为我等好欺，”对方强词夺理，让张泽十分恼火。
刘桥闻言冷笑道：“哼，出言不逊？令尊所作所为众所周知，我儿不过实话实说罢了，难道你张家霸道至此，竟然不许天下人直言了？”
“朝廷早有明旨，我父等皆是忠铮之臣，长史以言辱及我父，难不成对朝廷旨意有所质疑不成，”张裕张泽都红了眼，俗话说言不辱人父母，即便是以风度著称的谦谦君子，这会儿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元礼公（李膺）等自然是气节之臣，本官敬服的五体投地，可有些人却是屈节以全乱世，算得上狗屁的忠铮……真笑死人啦，哈哈……”
刘桥字孔慈，少时是孔融之父孔笛的书童，十分受宠，后来被允许自立门户，其人出身不好，便十分反感那些世家子弟，但是一般的世家子弟他又得罪不起，张氏兄弟这样失势的破落子弟便是他最喜欢挑衅的对象。
张氏兄弟之父张抗，字长青，犍为武阳人，年轻的时候被称作“身负三郡才名”，二十岁便入仕，只用了十几年就官居秩比两千石的光禄大夫。
大汉朝四百年里，三十几岁的两千石高官十分少见，做的又是几乎百分百会成为九卿之一的光禄大夫，其政治前途堪称不可限量。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抗有几个学生是党人，他也因此遭到波及，再加上有小人落井下石，第二次党锢之后时他全家下狱。
后来弘农杨氏用重金贿于中宫，张氏这一支才逃过灭门之灾，当然张抗的光禄大夫之职却是丢了。
张抗此后可谓声名狼藉，时人认为他没有父亲张纲的刚烈无畏，与李膺的“临事不怕危难，有罪不避刑罚”相比是“屈节以全乱世”。
刘桥这话一出口，张氏兄弟一言不发，双双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俗话说子不言父过，刘桥这话实在是过分了点，别说脾气不好的张泽，即使是性格谦和的张裕也没法忍下去，更不用说他儿子张拓此时还昏迷在榻上。
见到马上就要刀剑相向，围观的人纷纷后退，片刻间就空出一大块地方，有胆小怕事的眼见不妙转头就跑。
“住手，有事好商量，我家大人在府中摆宴，邀三位大人一起赏梅，”孔府的一个下人从远处奔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闲汉，想必便是报信之人。
“哼，同为府君效力，尔等居然对着上官拔剑，真有辱斯文，”刘桥愤愤的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其实他见到张氏兄弟拔剑的时候就已经心生退意，张裕虽是一介文人，可张泽却身手不凡，据传他能和北海大将孔安国相交数十合不落下风。
这样的猛人，别看他刘桥带着几个家仆，还真未必顶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