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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独自宿在帐中,料想暄不会见她,索性叫人将那鹰户带来。
围坐火边,阿七斟好茶,“中土的煮法,莫嫌寡淡。”
“是。”鹰户低声道,“十多年了,已喝不惯了。”
阿七掩住眼底的讶色,笑问:“可带了笳管?”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阿七道:“昨日那曲子就很好。”
笳声低低响起,随着幽咽曲音,阿七轻道:“那日不辞而别,并非我有心。”
曲音不曾中断,格侓恍若未闻。
阿七又道:“我就当你是为乌末而来。”她明白,自雁鸣古城之上引弩,到一路北上相随,乌末与这鹰户必有渊源。
曲音渐渐止息,只听格侓沉声问道:“公子心中可有挚爱之人?”
阿七微怔,“如何才算挚爱呢?”
“此生如不能与那人共度,宁可抛却性命不要!”
“姻缘有定,不可强求。”阿七轻轻一笑,“仅仅是无法与他携手白头,何苦至此?”
格侓缓缓摇头,眼中闪过决然之意。
阿七盯着格侓,忽而想到暮锦——与陈书禾临别一曲,凄楚决绝,与眼前这情境竟有几分相似——苦于无法细问,只好低声对他道:“既是挚爱,相隔天涯亦是咫尺,虽不能常伴身前,她心中必也是愿你好好活着,平安康乐。”
对方沉默许久。阿七向他杯中添了茶,再向薰笼内加些香末。回身看时,却见鹰户已站起身,萧然离去。
人一走,心里更觉憋闷。阿七往毡毯上重重仰倒,高擎着两手,将掌上缠的棉纱缓缓拆开,再层层绕上,胸中涌起一丝恼意——什么也不可做,什么也做不得,向来恣意无拘的一个人,如今却为何任由男人冷落,像个怨妇一般?愤懑之余,又觉颓然——若非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又岂会任人左右?
一念至此,惊觉一刻也不可再停留!翻身坐起,帐中一顿好找,无奈行囊早被人收走,只好打开妆奁,取出黛粉细细修补眉峰——暗悔先前不该将青潭归还,如今手无寸铁,更无半点银钱,逃又能逃到何处!
虽暗自纠结,手中并没停顿,换上轻便裘衣,将长发束好——走出毡帐,帐外立了两名侍卫,其中一个正是世子的近侍周进,年岁与阿七相仿。
淡淡瞥那二人一眼,“马拴在何处?”
世子并未限制阿七随意走动,周进与同伴递了一个眼色,迟疑道:“公子,此时天色已晚。”
“不走远,带我去便是。”阿七说着,径自走开。
周进无奈,只得紧随其后。
到了马厩跟前,阿七向当值兵士要自己的白马。不想那人却牵了一匹辎重马出来。
阿七恨的咬牙,便听周进在旁说道:“世子吩咐过,往后不得将快马交给公子。”
看着那粗笨矮马,阿七只好暂且断了念想,取了些豆粕来喂马。这时恰有一名军士走来,端着一斛煮好的盐水豆粒,专去饲那匹黑色儿马。
阿七随口讨要,对方却不肯。
阿七一拧眉,“好生小气!”
那人也不客气,“出来雁关,单单喂这一匹马,便要专门一匹辎重骡马运送精饲,算下来比人还金贵了。”
阿七虽不通晓军旅之事,但也知他所言非虚,便问:“这马当真是从西炎来的?”
周进答道:“正是。当日西炎国主见了此马,十分惊喜,只可惜难以驾驭。后来转赠沐阳潘氏,而潘氏借由长公主归省,献与了圣上。”
阿七见他一脸神往之色,便知他也是好马之人,于是有意说道:“我不曾独自骑过这马,倒想一试——你也试试?”
“此前世子与苏将军都曾驯服过此马。世子说此马虽难得,却有硬伤——性情乖戾,机敏过甚。”周进顿了顿,接着道,“至于公子么,应也不在话下,不必试了。”
见阿七面露不解,周进便道:“在下骑过公子的白马。公子的马,慢跑时向左侧微倾。而昨日见公子骑乘,竟不用缰绳拉扯,过后回想起来,便知公子平素不以鞭辔御马,多由身心感知,如此方是骑术上乘。”
阿七听得颇为受用,一得意,抬手便推开篱障,径自走到黑马跟前。那黑马只是耳梢微转,晃了晃脖颈,仍旧低头进食。周进拦阻不及,只好紧紧跟着。
“怎样?”阿七悄声怂恿,“牵出去试试?”
周进冷了脸,“殿下吩咐过,不可将快马交给公子。殿下才替公子领了军杖,烦请公子收敛些!”
阿七心有不甘,却也只好丢开手,悻悻问道:“还要颠簸几日才能见到郡主?”
周进便如实说道:“祁王明日便赶至康里。”
“这么说来,在康里便可迎得郡主,返程回京了?”
周进道:“应是如此。隋将军已遣去信使,最早许是明夜,便可得见了。”
阿七心中一动,“布苏宿在何处?你带我过去!”
周进面露难色。阿七只当不曾看见,掉头便走。
帐外并无侍卫。显是有人刚刚在此沐浴完毕,不算宽敞的毡帐之中,仍旧氤氲着湿暖水汽,明亮的炉火边,跪坐着肩臂光裸的少女,蜜色肌肤闪着异样的微光。
稍一阖眼,旋即又睁开——暗暗告诫自己,眼前这些与自己无关。只是,少女光滑饱满的额头上,绕着一根锦带,水渍还没干透。
阿七只觉胸口发紧,冷冷道,“将那丝带摘了!”
少女像是被突然惊醒,抬眼望着她,低声道:“不!”
布苏眼中的倔强轻易就惹恼了她。强忍着没冲上去,理了理气息,慢慢又道:“摘了它。不然,我自己动手。”
布苏丝毫不怕——对方看来纤细瘦弱,唇颊都没什么血色。而她自己,十来岁就能用红柳马杆套住半大马驹。
阿七见她不为所动,而话已出口,只好上前两步。对方也毫不示弱,立刻起身相迎。
阿七原本只想拿回自己的发带,见状倒愣了愣——是该一掌将她击昏?还是干脆过去扯她头发?边想着,人已闪身到了近前,晃到布苏身侧,不等她回过神,扯了锦带便走。
自以为行云流水的一套,却哪知将走出两步,后心被人重重一击,立时扑倒在地——竟是布苏冲上来将她撞倒!
所幸地下铺了毡毯,不像先时几次跌倒那般狼狈,可恼意却丝毫不减,待要转身回击,无奈布苏力气颇大,被她用膝盖顶着后腰,一时间动弹不得。
阿七恨道:“放开!”
布苏哪里肯让,“还我!”
拼蛮力,阿七根本敌不过布苏,却不肯乖乖就范,“再不放,我喊人了——”
只听背后那祁女嗤笑道:“连女人也敌不过,没用!”
阿七后悔方才没将她一掌劈昏,懒怠再与她多说,张口大声喊人。
布苏仍是不依不饶,摁着阿七抢她手中的带子。
阿七左手受了伤,拉扯不过,索性开口将带子死死咬住。
季长与周进听到呼喊,即刻赶来,猛地掀开帘子,原本剑拔弩张,见状却愣在当场,一起垮下脸来。
只见地下滚着一男一女,章法全无,连撕带咬,扭作一团,反倒是男的落在下风,被那彪悍祁女牢牢压着,狼狈不堪,嘴里还咬着一截发带不肯松开,祁女更是仅着小衣与中裤,发髻散乱。
眼前景象实在不堪,二人不便上前拉扯,互递一个眼色。周进掉头便走,季长则在旁喝道:“快住手!还不住手!”
无奈祁女毫不理会,阿七也被她压得恼了,偏不肯松口,一时僵持不下。季长满脸不耐,又不能走开,索性冷眼旁观。
不多时,阿七只觉背上一轻,布苏已跪在自己身侧。抬头看时,果见世子远远立着,穿了件素白中袍,湿发披在肩后,也无甚表情,正淡淡打量自己。季长与周进早已躲得不见踪影。
阿七见布苏先收了手,只当自己占了上风,便也偃旗息鼓,慢慢爬起,不想牙关一紧,回头一看,那布苏双目含泪,锦带一头还被她攥在手里。
阿七最见不得人哭,恨恨吐了带子。这厢刚一松口,锦带便被布苏极麻利的收了起来。
因方才听周进说,明日便可得见祁王与郡主。而世子明晨必会更换衍帝御赐的袍服。既是御赐,按礼制需先行沐浴焚香,如今虽在祁地,只怕亦难减免。一想到许是那祁女服侍沐浴,阿七竟有些按捺不住,也不知哪来的怨气——匆匆赶来,一番折腾,颜面尽失。现下只觉哭笑不得,心中索然,连暄也懒怠搭理,抬脚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