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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屯襄认为杨康说得不过是孩子话，因而也不与他争辩：“小王子毕竟是太小，等你长大后就懂事了。世道人心如此险恶，如果不用礼法抑制人的欲望，人会为了争权夺利而相互厮杀到天下大乱。礼法是周朝时候就传下来的道统，礼原出于天理，天不变，理就不变，父子君臣之礼不可逃，如同天地不可逃一般，怎么可能说废了就废了。”
杨康前世修习中国政治思想史，就对理学颇不以为然，理出于天的观念完全是人的超然幻想，是人类把现存世俗制度神圣化的产物而已。在杨康前世的记忆里，理并非出于天，而天依理而变，天地皆平等地属于自然物质世界，天地均不可拜托自然规律的束缚。而理不同于礼，理先人而生，凌驾于人之上，制人而不为人所制，礼却是人类创造，制定和接受的产物。礼如果不被人自觉地接受，就不存在一种制约人行为的超然的力量来迫使人遵守。
杨康想到此节，并不再与鄂屯襄争论，而是问道：“鄂屯大人，本公能借庄中的书房一用吗？”听见一个两岁的小孩子问他借书房，鄂屯襄颇为惊讶，随即又有点好奇，这个小孩子借书房做什么？于是鄂屯襄对杨康说：“当然可以，请小王子随我来。”绿柳庄的书房设在大厅旁边的一个小厅，里面摆设着一色简单而雅致的柳木家具，墙壁上挂着一幅色彩淡雅的原上套马图。鄂屯襄将杨康引进书房，杨康端了一把靠背椅放在书桌前，站在椅子上才够得到桌面的笔墨纸砚。
杨康拿起漆烟墨在紫石砚台中磨出墨汁，在面前展开一张宣纸，用狼毫笔蘸着墨水落笔书写一篇论文《论天理伦理之辨》。其实在与鄂屯襄辩论之前，杨康已经就这个问题与济南的完颜守贞在书信中辩论过多次了，不仅阅读了各种前辈学人在天理和礼法问题中的各种学说著作，也着意收集了几万字的文字资料，在心里反复构思过良久，直到此刻，那些日夜困扰着他的文字才终于融汇贯通，如同泉水般不断从杨康的笔下涌出，最终形成了一篇三千多字的长篇大论。
鄂屯襄站在旁边一一读出了杨康所写的文字，读得心头大震：“天理者，自然运行之理也，日之所出，月之所落，春秋迭代，水生火灭，非人力而改易者，谓之自然之理也。伦理者，社会运转之法则也，父母之亲，兄弟之爱，夫妻之情，师友之谊，由人际交往而成者，谓之人伦之理也。天理伦理非同一理也，其间区别，不可不辨，余将以此论辨之。”
鄂屯襄只觉得过去程朱理学深种在他心里的天人合一观念被杨康这篇雄文打得粉碎，“天理者当归于自然，伦理者当属于人和，两者不宜相与也。”杨康终于停下笔的时候，鄂屯襄尚未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听见杨康叫他“鄂屯大人，麻烦你了。”鄂屯襄还愣了一下，方才说道：“不想今天，下官居然可以读到如此奥妙的经义，小千岁年纪这么小，哪来的如此学问。”杨康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此文是天成，并非我一心杜撰编造而出，鄂屯大人无需介意。”杨康说完，将论文卷起收入袖中，跳下椅子，说道：“鄂屯大人，我们去前厅见母妃和尊夫人吧，本公一时忘形，让两位夫人久等了。”鄂屯襄阻止了他，说道：“小千岁请容臣下先将您的这篇文章抄录一份，交给临潢府学政让学子们学习。”
“既然有机缘，这样也好。”杨康将论文抄录了一份交给鄂屯襄，两人一同回到绿柳庄的大厅里，包惜弱和鄂屯夫人见他们俩出来了都站起身，包惜弱对鄂屯襄说道：“今天真是麻烦鄂屯大人了。”鄂屯襄连忙说道：“娘娘客气了，下官夫妇有幸为王妃和小王子效劳，倍感荣幸。”众人出了绿柳庄，去向鄂屯府里最后一重院子霜色居。霜色居主楼是一座火红色方石砌成二层小楼，楼身镂刻着观音和释迦摩尼佛像，窗户开得很大，楼周边围绕着槭树林和白桦林，每到秋季，如火的漆树叶和金黄的白桦叶交映生辉，美不胜收。包惜弱在霜色居一楼客厅里最后与鄂屯夫妇确定了价钱，用
两白银的价格购下了这座宅邸，包惜弱向鄂屯夫妇交付了银票，而鄂屯夫妇也向王妃交付了府邸的地契，随即率着仆人们收拾好东西雇了马车上路。
随后这天剩下的时间，包惜弱都忙着把离宫里的侍从和侍女们接到新府邸里安置，离宫总管尹奉听说赵王妃即将搬出离宫，伤心地哭了一场。包惜弱想起他这些日的帮忙，心里也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但却爱莫能助，毕竟金国五京里除了中都之外的每一个京城里都有一座离宫，而每座离宫都需要人管理照料，尽管这些离宫中很少有皇室成员去居住。可是做臣子的，除了尽忠职守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虽然如此，包惜弱还是决定写一封信给元妃娘娘，请求母妃将尹奉调到中都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