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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开当年的照片，大家的笑脸在电脑屏幕上跳跃，木浅、佟晓卓、林琳，最终一个也没在他身边，周围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唯独不变的是那些地名，从折多山到觉巴山，再到海拔
米的东达山——听说东达山的海拔标高重新测量了，更正为
米，不知道垭口那块牌子啥时候更换数据呢。那波澜壮阔的业拉山
拐还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吗？还能喝到然乌湖的啤酒吗？听闻通麦天险在修隧道了，“十三公里半”这段惊心动魄的路程还会存在多久？米拉山隧道通车了吗？这些疑问都存在于他的脑海里，急迫地想回去看看。
老蒲在他以前的路书上修修改改，将驻足停留点尽可能融入仅存的记忆里。他甚至想在色季拉山垭口多呆半天，见到南迦巴瓦峰的真容——他记得当时答应过佟晓卓，要等待南迦巴瓦女神的出现，却最终没有等到。他突发奇想，能不能趁着这次川藏之行，用镜头将这些经历全部发布在行摄漫记上，给这个迟迟没有完结的故事一个最终的结局。毕竟这个很简单，对游客来讲，就是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导游告诉他们这里好看，大家就在这里打卡留影，仅此而已。但对老蒲来说，他是领队，就像导游一样，他可以决定在哪里停车，让沿途的山山水水都参与讲述行摄漫记的故事，也不耽误《汽车态度》杂志的稿件和微信公众号内容的推送，两全其美，不也很好么？
修改完路书，老蒲长长吁了一口气，用鼠标将
文件拖到文件传输窗口并点击了发送键。就像完成了一个浩大的工程，他瞅了瞅今天为钱鲲买的两本书，它们都在茶几上静静躺着。老蒲将其推到一边，又开了一罐啤酒，随即便瘫倒在沙发上，没喝几口就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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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当老蒲还在犯愁钱鲲是否能找到车企赞助车辆的时候，让他真心佩服却的是钱鲲巴结车企领导的本事，有些本领是天生的，深深刻在骨髓里，对此老蒲感叹望尘莫及。
年《汽车态度》的春节特刊，刊发了“车界人物风云录”，以极大的篇幅报道了某些汽车厂家领导的生平事迹，以及专访问答，这些系列报道的文章署名正是“钱鲲”。
很难想象，汽车厂家都分散在全国各地，钱鲲仅仅从微信聊天里，能探听出领导的生辰八字、兴趣爱好，并将其加油添醋发扬光大，就连历史上的地下情报工作都自叹不如。老蒲翻开本期杂志，几位不同品牌的汽车厂家领导之人物专访几乎就占了整本杂志厚度的三分之一，正巧春节期间试驾活动偏少，真正的汽车内容则被大幅度压缩了版面。钱鲲写道：“
（某汽车品牌）离不开吴总，中国汽车行业的发展也离不开吴总，他带领着无数敢想敢拼的中国汽车人，走在了先锋潮流的第一线。吴总的办公桌上，摆放着远洋帆船的模型。您就是舵手，您就是诗人！以诗的浪漫，乘风破浪地前行着，我们由此可以预见，中国汽车行业的未来在您的带领下前途将一片光明！”而得出这一结论，大概是因为这位吴总的微信头像是在办公室照的，而书桌上正好摆放了一只帆船模型。
对文章这样的逻辑推论，老蒲硬是被惊艳得热泪盈眶、屁滚尿流、五体投地。他只怪自己从入行至今，只顾着评价汽车的机械本身去了，完全忽略了汽车厂家领导的存在。甚至他忽然感觉到这也许就是钱鲲与他这样“屌丝”之间的区别，那种恍然大悟、醍醐灌顶、重新做人、破茧成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蜕变之感油然而生。
系列文章刊发后，钱鲲收到了老蒲辛苦制作的川藏线自驾游详细计划。老蒲关切地问：“事情有眉目了？”钱鲲淡淡地回答道：“唔……在走流程。”
事情的进展果然如同老蒲猜测和希望的那样，三月底成都春暖花开，当同事们看见
辆崭新的试驾车停在杂志社楼下停车场的时候，钱鲲才公开向大伙儿宣布：“这就是我们要去
的试驾车，还没上牌照，临时牌照管用。”张朝岳碰了碰老蒲的胳膊，悄声道：“就是那位吴总签字同意赞助的，据说还给了
万元的活动执行和新媒体推广费用，合同刚签。”
“你看，是不是很‘土豪’？”钱鲲自豪地对老蒲说。
老蒲一愣，忽然想起最近“土豪”一词成为网络热门语，专门用来形容有钱人。然而这个词语的创造并不是网络，而是用来形容中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三座大山”的地主和资本家，在历史教科书中，他们压迫剥削工人农民，土豪是个贬义词。毕竟，老蒲玩微博的年头也不短了，最近不少大土豪、小土豪都从地下钻了出来，像雨后春笋似的发酵着，真的是时代变了吗？至少钱鲲有个“土豪”的称呼似乎还蛮骄傲的。
张朝岳笑呵呵地竖起大拇指：“咱们的杂志新媒体号啊，上次国际赛车场那次赞助才
万块钱，这次就
万，还搭
辆新车！真有你的！老钱，您就是土豪！大土豪！别人想羡慕你都还来不及呢！”
“咱们出发的时候一定要在朋友圈好好炫耀一下，让别人都来跪舔咱！”钱鲲也乐开了花，颇有一副“知我者老张也”的笑脸。
“朋友圈配文就写：咱们也土豪了一把！”张朝岳立马掏出手机准备拍照。
钱鲲立马劝道：“哎哎，现在别发，等正式出发的时候再这么写。我去邀请一些媒体记者和业内知名人士一起开这些车去
。哦对了，还有研究生班的同学也要当同行嘉宾，一起出发，费用我们全包。”
老蒲嘴巴一撇：“你这下不心疼成本了？上次赛车场的保险几千块都掏得你心疼，最后害得我被踢出摄影家协会。”
钱鲲的脸色风云突变，仿佛乌云密布一般：“说什么哪？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只请土豪，你那些照相的，不是学生屌丝就是退休老头，去了能干啥？他们是土豪吗？能带给我生意吗？土豪只出席上流社会，懂不？你们这些见了美女就像苍蝇见了大便一样举着相机扑上去的屌丝，有用吗？”
“这……”老蒲不吭气了。
“哦对了，说到美女，今晚叫上钟湘乐。”钱鲲环视了一下周围。
钟湘乐正在不远处对着试驾车评头论足，作为实习生，她大概也没见过
辆清一色同一型号的刚出厂还没上牌的试驾车停在眼前。忽闻老板叫自己的名字，乐颠乐颠地奔了过来：“钱总，您叫我？”
三个男人的目光立刻停留在了钟湘乐的身段上。作为舞蹈生，她的身材硬是婀娜，无懈可击。小
脸配上樱桃口，正是漫画里宅男钟爱的形象。正当老蒲的目光例行扫视到她的胸，钱鲲开口道：“小钟啊，今晚有个局，我们公司请吴总吃饭，就是赞助咱试驾车的那位吴总。你跟我一起去吧。”
“要我去吗？”钟湘乐疑惑道。
“去嘛，虽然是实习生，也要早点融入社会嘛。”
“那……肖仁去吗？”
“去去去，都去，人多热闹！”
钱鲲和张朝岳兴致勃勃安排着晚上的宴席人员，老蒲见没趣了，便寻思着找个间隙转身离去。正当时，钱鲲叫住老蒲：“那啥，下午你去供应商那里把车贴拿回来，他们旅行社负责此次带队，工作人员要把车贴贴上。事情比较急，晚上你就暂时别去吃饭了，帮我监督他们做这个事。”
“你等会儿？啥？旅行社？不是我带队吗？”老蒲愣是呆住了。
钱鲲淡淡地回答：“对，旅行社带队。我研究生同学开的，旅行社做得还很大，下辖专业的自驾俱乐部，他们有领队。”
“但……这路书和自驾方案不都是我做的么？”
“是你做的，没错。你就给他们执行吧。”
老蒲胸中一股怒火从深处涌出，他瞪大了双眼争辩道：“这是我做的方案，怎么就给其他人执行呢？那我岂不是白做了？当初怎么不让他们提供方案呢？而且，他们怎么知道我安排的那些停车点有哪些特点？有哪些意义？我的方案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哪里停车，哪里休息多长时间，哪里才有最好的光影，他们哪知道？大旅行社都是按照套路执行，流水线参观而已！”
“旅游不都是上车睡觉、下车拍照么？”钱鲲笑道，“这样吧，你就负责驾驶一辆试驾车，路上拍照就行，我知道你摄影很好。”
老蒲怒道：“去个毛！晚上也别叫我加班弄车贴，
小时外的事情我不负责！”说罢，转身离去。身后听见肖仁远远叫了一声“老蒲”，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的心里仅剩下了当初在风中远眺南迦巴瓦峰时的呢喃，以及山顶处那片迟迟未曾散开的旗云。初心犹在，但梦却很遥远。
那晚，老蒲喝醉了。当然他并没有在钱鲲招待吴总的宴席上贪杯，而是一如既往回到自己的小屋，买了一箱啤酒，点了一桌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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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敞开胃随意发挥，便理所当然地醉了。在他的印象里，只记得喝醉之前，还是要处理车贴的事，怒归怒，老蒲发完脾气还是清楚意识到毕竟身为打工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不要跟钱过意不去。钱鲲提到的旅行社下辖自驾俱乐部，既有旅行社资质，老板和钱鲲又是研究生班同学，而老蒲仅仅是钱鲲口中的“屌丝”，被白嫖了方案，又有苦难言，也就只好作罢。
回家后酒肉备好，老蒲也准备大开吃戒。钟湘乐打来电话说不想去晚宴，但无奈怎的，钱鲲一直好言相劝她出席酒席，不便推脱。老蒲单手斟满啤酒，有点不耐烦地说：“我劝你还是去，毕竟钱鲲是老板。”
“蒲老师，我真不想去。你是总监，是我领导，你帮我说说呗。”
“在私人老板面前，总监又如何？领导又有啥用？最后还不是老板一句话的事？”老蒲回想起今天被钱鲲回怼的场面，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也是打工的，明白了吧？”
“可是你们老是占用我们的私人时间，我又不会喝酒……”
“这是钱鲲的意思，你去问他吧。”老蒲一句话堵了回去，便挂了电话。忽然他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没错，好几次都出自张朝岳之口，没想到今天一心烦，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老蒲一口闷掉杯中的啤酒，又满上一杯，烤肉从竹签上被剔入口中，在牙缝间渗出的油混合着辣椒面，在牙齿之间被反复碾压，那坨肉就像在职场上的自己，嚼不碎的软骨就顺口吐掉。他猛然醒悟到，自己终究变成了原来讨厌的那副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