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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东城门,楚不折沿贯通小镇东西方向的文昌街一路向西小跑。
跑到一个三岔路口,转入福禄巷的时候,迎面行来一青衫少年,头束玉冠,脚踏绸靴,一派温润公子模样。这瞧瞧,那看看,闲庭信步,面露微笑,似对这条清寡狭窄的小巷极有兴趣。
青衫公子身后跟着两名佩剑扈从,也着青衫,只是颜色稍淡,质地也略显普通。神色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警惕,目光如鹰隼般时停时跃,点过两侧每块斑驳砖墙,生怕那不起眼的墙缝里存在着什么隐藏的危险似的。
三人均是生面孔,屠户少年以前从未见过,想来是不日内到达小镇的行旅客商,游历文儒。小镇虽偏居一隅,风景却着实不俗,青山合抱,绿水潺潺,是以常有附庸风雅之流慕名而来。
楚不折不愿与外乡人多接触,生怕笨嘴拙舌,言辞不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的胆子实在不大,用刘秀石的话说就是:“乌龟看青天,缩头缩脑。”
福禄巷狭窄逼仄,三人并肩已走得十分别扭,屠户少年只得背贴墙壁,让出道来。
三人也不谦让,径自从他身前行过,为首那青衫公子颔首示意,算是谢过了。
楚不折跑出去很远后,鬼使神差地转头回望。
只见那两个青衣扈从正死死盯住自己,眼神凌厉,如鹰捕蛇。
这一看,吓得少年不敢再做停留,赶紧拔腿狂奔。
待得蜿蜒小巷不见少年踪影时,青衫公子负手望天,淡淡道:“下愚不移。”
出了福禄巷,跑到碧春街,屠户少年怔怔回望,确定身后无人,才敢放缓脚步。难怪阿爸总说“外乡人不是什么好鸟”,果然都是些莫名其妙之辈,想到方才那两人的眼神,少年心有余悸。
小镇建筑多为白墙黑瓦的南域水乡风格,所以不远处那座三层红漆塔楼显得格外惹眼,正是“八方客栈”所在,也是小镇唯一有三层楼阁的建筑。客栈没什么出名的佳肴,唯一特色就是贵,门槛高,泥腿子少年是进不去的。楚不折总是想不通,那个小眼精明,大腹便便的老掌柜,坐拥这么大间酒楼,置下三套宅院,娶了六房姨太,为何还要拖欠自己猪肉钱,每次去讨要总是诸多推搪,难道这年头做生意当真如此不易?
绕过碧春街,楚不折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流水声。小溪横卧眼前,涓涓细流,清可见底,条条支流不断流淌汇入道道沟渠,常有小媳妇,老妇人,还有大户人家的丫鬟婢女在岸边淘米洗衣。也总能看见青年男子,沿岸而行,三三两两,指点窃笑,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小溪中游有座石桥,大块青石铺就,年代久远,样式古朴。年幼时,少年总跟着大户出身的刘秀石站在桥上,往溪水里撒尿,为此没少挨那群娘们笑骂追打。有一次,少年问刘秀石,为何从来没有女人站在桥上撒尿。彼时不过五六岁的刘秀石显得很害怕,声音都是抖的,“女人是蹲着尿尿的怪物,只长两条腿!”
这句话直接导致年幼的楚不折,在后来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对女人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
再往前,楚不折路过一座牌楼,雕梁画栋,红柱金匾。听隔壁邻居秦老头说,很久以前,天启国还未一统中州,到处都在打仗,一位天启王爷吃了败仗,遭敌追杀,流落至此,幸得当地人帮助,这才逃过一劫。天启得势后,那位王爷封赏了小镇三户人家,刘秀石他们家便在其列,一并赐下这座牌楼,称颂他们的恩德大义。
此时楚不折抬起头,就看见牌楼上那位天启王爷亲赐的牌匾,上书“家弦户诵”四个大字。这些年刘秀石不止一次炫耀说,牌匾上至少有两个字属于他们刘家,当年帮助那位王爷,属他爷爷出力最多。楚不折对此懵懵懂懂,并未深思。但当地人都知道,小镇上因得了那位王爷赏赐而发迹的三族大户,以李家最为显赫,佟家次之,刘家只能居末。
过了牌楼没多远,很快就到了小镇最繁华的华琴街。街道两旁酒肆、茶寮林立,在楚不折的印象里,养父宋屠最惬意的时候,便是到这里最出名的“阿发面馆”喝早酒,要一碗干挑过桥的虾爆鳝面,点一壶春烧,可以吃喝一整天。傍晚时分,晃晃悠悠行出面馆,走进街尾的一间总是有冶艳女人站在门口笑语招呼的两层小楼。
楚不折不识字,但久已知晓小楼的名字。
凤衔楼。
很好听的名字。
进出小楼的大多是男人,女人好像都不喜欢这里,不管妙龄少女,还是珠黄妇人,甚至残年老妪,只要打门前经过,总是一脸鄙夷厌恶。有一次,楚不折亲眼见过小镇有名的马姓悍妇,冲进小楼,追着衣衫不整的丈夫一通暴打,还用木钗划花了躲在她丈夫背后那位风姿绰约的美娇娘的脸。少年对此心生疑窦,莫不是因为小楼里的女人生得普遍比小镇姑娘漂亮,所以才招致那群娘们仇视妒愤?
后来才知道,名为“凤衔”的小楼,是小镇唯一的妓院。是个男人去得,女人去不得,丈夫醉倒,妻子磨刀的地方。少年庆幸,还好宋屠光棍一条,不然自己恐怕又要做孤儿了。
未过晌午,生意冷清。
楚不折走进凤衔楼的时候,正与一个身穿道袍,头戴素冠,神色匆匆,贼眉鼠眼的年轻道士擦肩而过。他弓着脊背,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响,像是一只偷腥的猫。紧接着便听见公鸭桑的龟奴大喊,“快来人啊,有人吃霸王鸡了!”带着一群黑衣短打,手持棍棒的凶恶汉子追了出去。急匆匆跟过来张望的老鸨,肚子上一圈肥肉上下乱窜,瞪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少年,没好气道:“扫把星,每次一来准没好事!”
屠户少年早已习惯了这些冷言冷语,不以为然,径自穿过大厅,上了二楼,行过一条雕花长廊,在西面一间厢房前驻足,恭敬叩门。叩门三声,不轻不重,礼数周全。
“进。”
待得门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应允声,少年这才敢推门而入。只见厢房内东南角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个黄杉美妇,约莫三四十岁上下,身段已不如少女曼妙,却胜在丰腴饱满,轻施粉黛的脸上嵌着一双剪水秋眸,眼角如狐魅般微微斜吊,只一眨眼,仿佛就能把男人的魂魄勾去。此时正背对少年,用一支眉笔轻点淡描那对柳叶般的狭长弯眉。
过了一会,美妇缓缓放下眉笔,从梳妆台上拣了一对翡翠耳坠带上,对着铜镜里那张几乎毫无缺陷的娇俏脸庞看了又看,终于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对少年说道:“你来了。”
楚不折轻轻嗯了一声,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但仍觉拘束,光是厢房里那股迷人香气,已让他觉得有些眩晕。
美妇伸出白皙玉手,遥指床前长几前板凳,“坐吧。”
屠户少年愣生生地走过去,弯下身,刚要触及板凳便又触电般弹起,“柳姑姑,我身上脏,就不坐了。”
被少年称呼为柳姑姑的美妇轻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