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雪满弓刀铁衣寒(三)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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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策马立在队列最前,疾风扫过,肩披的暗红色大氅仿佛急振欲起的鹰翼。在他身后,颁多贺数千武士紧握兵刃,竭力按压着身下焦躁不安的马匹。
轰隆声更近,仿佛疾雨欲来,荒原上随之卷起巨浪——是无数飞奔的骏马踏起的烟尘。
几乎所有人都循着幽酋多穆的目光望向西北,西北席卷天地的阵势令他们忽视了东天边的一线光亮——那本该是极微弱的晨曦。
唯有阿七望见了趁着稀薄夜色悄然逼近的马群——他们沿着夜兰山唯一的谷口逆风而来,借烈风遮掩了马蹄声。
双目紧紧追着那些人,心也渐渐悬起,不知为何,她只觉那不会是苏岑,即便苏岑会来,那些也不仅仅是他的人马。
若不是苏岑,又会是何人?
东来的马群越来越近,行经水北,终于被北岸坦鞑部的祁人先一步发现——水北突然骚动起来,他们认出了来人的旗帜,立刻便恨得双目通红,锋线上眼看就要拔刀相向。
是北祁固赞部。
几名男子快马冲向阵前,怒斥固赞部勾结赵衍,临阵通敌。这几人皆是坦鞑手下副将,口中所说亦是实情——早前坦鞑纠集各部祁人南下攻打定洲,不料却遭衍国离间,固赞部临阵倒戈,致使坦鞑攻城之日腹背受敌,是役大败,坦鞑本人更因中箭险些被俘。
此刻阵前立马之人恰是固赞部首领固赞班岱,面对坦鞑部下的指面唾骂,班岱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坦鞑部于是愈加嚣张,不但开始谩骂固赞先祖,更讥讽固赞先祖曾自愿认坦鞑首领为父,承诺世代向坦鞑部进献少女与牛羊——固赞部受此屈辱已非朝夕,当下便有人按捺不住要挥刀向前,却被人群内一声高喊拦住。
只见一人排众而出,驱马上前——虽与固赞部同来,所穿的却是中土军士的环锁轻甲,面上戴一副青金所制半脸鬼面,露出冷厉薄唇与清瘦下颌——那男子用祁语扬声道:“祭坛之下不可与同胞兵刃相见,不正是你们祁人的规矩?今日来只为共同祭祀山神,何必提此旧怨!”一面说着,请出一名伛偻老者。
老者身披素麻长袍,骑一匹北地特有的矮脚花马,正是固赞部的喀哲。
固赞部一众武士护送下,老者与众多随侍趟过水湾,班岱与那鬼面男子亦尾随其后,向着南岸祭台而去。
坦鞑得了通报即刻赶来,远望去却见那路人马大半已过了籍水,队列之中有十数侍卫衣饰兵器皆与旁人不同,簇拥着一名年轻男子。
坦鞑率亲卫急追上去,将那一行人拦在籍水正中。
剑拔弩张,触之即发,却无人敢轻易打破这禁忌——西炎人与祁人皆笃信,祭神之日挑起杀伐,必将给族中招来无尽祸患。
坦鞑横刀而立,双目紧盯着人群中那玄衣墨甲的鬼面男子,“听闻此番固赞王乃是携贵客而来,阁下莫不正是那位贵客?可否除下假面一见?”
轻掣骍马,男子侧过身漠然斜望着坦鞑,未发一言——只见那青金鬼面开瞳处既细且长,隐约可见鬼面之下,亦是一双狭长眼眸、生而微微上挑的眼尾。
南岸突然响起低沉的号角,打破了两方的对峙——神祭即将开始,西炎与北祁的祭司们口念祭辞分列四周,将森白可怖的骸骨垒上祭台。
骸骨之中除却牛骨兽骨,更有人的骸骨,烈火焚蚀下不断腾起浓烟,积聚在祭台上空久难散去。
远远近近的祷祝声中,盛装的女祭司缓步上前,将手中所捧的赤金浅盆倒转——内中空无一物,仿佛要以此昭示涸竭多时的海眼玉镜。阿七神情木然,任由阿古金执起自己的左腕,用苍银短刀划开一道血线。
寒风中裸露的小臂苍白细弱,血从伤口慢慢渗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却是,鲜血汇入盘底,竟渐渐褪去血色,火光映照下,澄明犹如一汪清水;就在此时,天边响起真正的滚雷声,风也开始带来雨雪的湿意。
原本心存疑惑的祭司们变得惊惶不安,他们谁也无法诠解眼前这一幕,除了这唯一一个理由——无可辩驳的,祭台上的少年正是来自祁山的神使,而即将一统万里荒原的大君,亦会在今夜随初雪一起降临!
凌厉金光闪过,阿七被颁多贺武士们激昂的呼声唤醒,她终于看见了传闻中唯有大君可佩的赤金月刀——刀鞘之上,镶满幽蓝宝石,与一段据传是山神尾指的指骨。
西炎与北祁最英勇无畏的部族首领,从未有人能令他臣服,此刻却高举金刀,单膝跪倒在另一名男子脚下。
这才明白幽酋多穆为何说自己曾是懦夫——二十年前祁人攻入西炎国都,他因一时迟疑未能及早援助王城——此事足以令他愧悔半生。
遥望着重甲骑阵之中拔刀直指天际的男子,阿七不知从今往后是否还能再称他呼延乌末——二十年前流落北地的西炎王子,此刻终于要重归故土,去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王座。
南岸沸腾的人声还未止息,突如其来的震天喊杀瞬间响彻水北——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混战,阿七甚至想不透战事因何而起,对阵的又究竟是何人,成千上万支燃着的箭簇已呼啸着飞来——眼前明明灭灭,无数火光与暗影交叠着,剧烈晃动,电闪般亮起的瞬间,能看见祭台下流过的清浅河水已被血染做幽暗的赭红。
互相砍杀的人群中,忽有十数人马拱卫着正中一骑向祭台飞奔而来,虽只是十数人,却如利刃一般,将乱阵生生撕开一道裂口——阿七无法看清他们的招式,又或者,他们全然不屑于所谓的身法,他们手中的弯刀只为狠狠劈开敌人的胸膛,极快的斩下对方的头颅。
纵然耳畔满是惊马、喊杀与惨呼声,凄厉的鸣镝更不时划过身际,可就在下一瞬,统统消弭不见——苍茫天地间,只剩她,与伫立在祭台下的男人。
骍马载着他,火光映着他的青金假面——曾经她同这男人一样,从不信这天地间有神祇,亦从不信冥冥中有命运,而这一刻,她几乎便要信了。
泪水很快模糊了他的身影,于是她挣扎着爬起,想要离他更近些,却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鹰唳,祭司的金斑鹞鹰自半空中盘旋而下——瑟缩许久的白狐终于再次亮出利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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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七脚边跳起,挡在她身前,被毛直立着,喉中发出“呜呜”低吼。
祭台下的男子则毫不犹豫,搭弦张弓,一箭贯穿鹰眼。
“金布——”恍惚中她仿佛听到阿古金凄厉的嘶喊,却只是俯身抱起白狐,重又将目光投向台下——那男子驱马近前几步,松开马缰,向自己张开两臂。
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对他笑,只可惜隔着熊熊的火舌,他未能看得清楚——忽而冰冷忽而炙热,疾风与烈火掠过光裸的手臂,从高台上急坠而下,她听不到周围的惊呼声,也浑然不觉被火灼伤的剧痛。
直到坠入他怀中,被他牢牢接住,才感到肋下如骨裂一般的疼。她想要分腿跨上马背,却无法像白狐一样轻易挣脱他的手臂。
于是她就坐在他身前,伸出手,摘下他的青金假面,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无论此刻是否真的记起了他,她宁愿忘了那些过往与恩怨;无论能否在这乱阵中生还,哪怕就此随他同赴黄泉——这一刻,仿佛尘埃落定,她的心中,终于了无余憾。
只见她微笑着,对他喃喃道:“我来,其实只是为了找你。。。。。。”
暄忘了自己掌中满是血污尘土,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想要为她拭去那些石青与金粉绘成的兽纹——明知她已神识全无,无法再听见自己的话——搂紧她,菲薄的唇微微颤抖着,他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我也是,阿七。”
漆黑天幕中,鹅毛般的初雪终于纷纷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