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西窗月,月如玦(一) (第2/2页)
丁染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棉花糖小说网www.aaeconomic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想必殿下是铁了心欲领这安抚使一职吧?心意既定,又何须再来问我?”卞四轻笑一声,直言道,“此次定北兵乱,究其根源,实属沉疴旧疾——奸细作乱,粮饷未足不过十中之二三。范裕和、成沛等人久居军中尚不能治乱,难不成殿下以为仅凭宗室之威便可轻易服众?况且,旁的不论,单只前番殿下埈川遇险一事,便已叫那些人看低了去。”
暄沉声道:“即便逆水行舟,亦要迎难而上——必作定北之行。知你平素不惯寒苦,可不必随我同往。”
卞四不置可否,淡淡追问道:“殿下去往定洲,若一举平了兵乱,又当如何?”
暄并未作答,只与卞四道:“潘怀勔一案,势必牵涉沐阳。当日简容救下埈川匪首莫大鹰,乃是我的授意——”
“此等大事,”卞四眸光一冷,“先前殿下为何只字未向卞四提起?”
“是我一时大意,”暄静静说道,“轻看了任靖舟。当初只想着定洲既有司徒氏坐镇,而任靖舟远在沐阳,鞭长莫及。。。。。。谁料事后简容方告知,定洲州衙之内,上至官长,下至吏卒,皆有任党安插。”
卞四仰天一叹,叹过方道:“当日借着采办宫瓷的由头,费尽心机搜罗了那些官契书证,可谓得罪尽了定洲,内中便有任氏与定洲榷盐使及盐商往来书契,你竟未一一过目么?”
因见那赵暄闭口不语,面色微沉,卞四不禁一哂,又道,“罢了,彼时你正是身伤更兼心伤,间或神思短少也是有的——但有一事,虽任氏步步紧逼,然殿下欲助潘家脱难,便听我一言,留在京中,静观其变。”
暄恍若未闻,只冷眼望着不远处,两名侍卫正将那雪豹抬起,运出林去。
卞四暂将方才之事撇过不谈,顺着暄的眸光望了一望,略带讶然道:“那雪豹本已在园中驯养多时,为何今日竟野性突发,险些伤了公主?想来应是公主先将箭矢对着它,它才暴起伤人——”
“也不尽然。”暄若有所思,沉声道,“看去再如何驯化,亦是形势所迫,并非情之所愿——骨子里依旧是桀骜兽血,又何须旁人替它托词?”
与修泽二人出来西平侯府,天色已然大亮。
比之来时,此刻更是忧心忡忡——赵衍世家以八姓为首,八姓俱为前朝望族,江南靖州姬氏与吴氏、青城肃氏;江北沐阳潘氏、定洲邬氏与司徒氏、京中卞氏、津洲云氏。世人虽知衍帝近年来愈发重用寒族,且昭告天下“取士不问阀阅,婚配无关门庭”,而阿七却未曾料到,压制世家竟会由江北潘氏而始。
不禁忆起当日在碧芷园中遇着潘简容,那潘简容分明与暄同日启程西去,后被召返之时,却是自定洲而来,初听赵暄提及简容因故滞在定洲,阿七并未留心,此刻思前想后方觉蹊跷。
“依你所想,”修泽驱马在侧,忽而问阿七道,“为除士庶之分,倒该由谁家而始?”
“姬氏既往,便是吴家。”阿七未作多想,脱口而出。
江南吴肃两家,正支嫡系虽无人效力军中,却可凭借声望财力与天子隔江相持。
“不错。”修泽道,“理应是吴家。只不过阴错阳差,朝中有人先一步拿了潘氏的短处,正如先前的云家——处置云彦之时,衍帝亦是迫不得已。”
见阿七默然无语,修泽指了指前方一处草亭,“略驻驻再走。”
二人往亭中坐了。阿七向怀中抓出二喵,取了水喂它,又随口问修泽道:“亓兄还不曾与我说,此番因何事往衍西来?”
“此来是为寻药。”
“寻药。。。。。。”阿七暗自念叨,头皮便有些发紧,赶忙又道,“现今寻得如何了?”
“一无所获。”
“衍西地界这样大,出了关,那西炎与祁地,更是广袤无边——”阿七讪笑道,“既是在此地寻不着,不妨且往别处看看?”
修泽微一点头:“正有此意。只是别处,也未必可寻。”
阿七想了想,不免好奇道:“不知是何药,这样难寻?”
“湖珠。”
阿七闻言一愣。湖珠?还有谁曾与自己说过湖珠?
此时便听一旁修泽说道,“你竟无意问问云家的事么?”
“只道亓兄素来不理会这些事。”阿七心生惴惴,面上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边与二喵逗趣,口中无可无不可道,“亓兄若想说,听一听也无妨。”
“我只有一桩憾事,”修泽全然无意阿七言语间的敷衍,静静说道,“便是隆泽四年之时,未随程远砚一道去往津洲。”
此时阿七尚不知当初程远砚违背修泽之意,将她送入青宫,直待被暄救出,修泽方知悉此事——修泽因此与远砚反目。
阿七在旁打了一个哈欠,二喵见状蹲在她脚边也跟着打了一个。“去了如何,不去又如何?”阿七道,“若是去了,这世间不过是少了一个冒名顶替的云松若。倒不及未去,还能收留一个弃儿,好歹是条性命。更何况,隆泽四年,亓兄也才不过浦儿那般大。”
“。。。。。。你如何就认定,”修泽问道,“自己是冒名的那个?”
“谁说我认定了?”阿七笑着反问,“为何非得弄清真假?”
“人多是如此吧,终归要知晓自己究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修泽沉吟道,“如若不然,这个人,又该如何自处?”
“究竟是不是云松若,于我而言也无甚分别,又何须拘泥?”阿七说道,“云七只是云七。”顿了顿又赧然一笑,“。。。。。。这话,似已与你说过。”
修泽原本沉潭般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情绪,被阿七撞破——似是迷惘之后的释然。只听修泽低声道,“果然,又何须拘泥于此!”言罢,唇角竟轻轻一勾。
点点笑意在眼前一闪而过,阿七只当自己看错了,不禁盯着修泽揶揄道:“难不成是我眼花?你竟也会笑么!”
修泽坐在阿七对面,早已又是先前那副既凉且淡的神色,却忽而抬手伸向她。
两人坐得有些远,当中又隔了一方石桌,修泽探身而来,一只手停在阿七眉间——直待修长的指即将触上她的睫,阿七心中微怔了怔,阖上双目前的一瞬,竟还看清了他所用的,是无名指;亦看清了他那一袭青绢箭衣,袖口处考究而熨帖——他的指并未停留太久,只是专心替她挑去睫上细细一片草灰。
丝毫未令阿七觉得突兀——仿佛不论他做什么,皆如淡风静水般,从容舒展,又自然而然。
换作旁的女子,是否早该垂下头去,暗自飞红了两颊?阿七却自顾自阖着眼,在他面前轻轻笑着:“修泽,你可知每回在你跟前,都叫我自惭形秽么?”
修泽指尖一顿,看着她睁开眼,低头将手用力捋着自己的衣摆——正是昨日她换下的羊皮短袄,连夜命那沈惜珠拿去使人浆洗过,又急急的用火烘干,如今板在身上,硬得好似一块毡片。
她的两颊被寒风吹得干裂红肿,唇边噙了浅浅一抹笑意,“你总是立于云端,纤尘不染;而我,却惯于在泥地里行路。我们本就不该是同行的人。”虽不似齐儿那般修过读心之术,却无妨她生来善辨人心,修泽如此待她,她岂会不知他是何意。
阿七如此说着,心中坦荡,并无丝毫忸怩,她知修泽是遁世之人,习的又是医道,怎会放不开生死浮世与聚散俗缘?
修泽却恍若未闻,只低声问她:“。。。。。。你执意要往关外去么?”
阿七笑望着他,答:“正是。”
“既如此,”修泽自她面上轻轻错开目光,“你我就此暂别吧——”
。。。。。。阿七怔怔起身,目送亭外那清隽男子上马离去。
驱马将行之时,只听他回身问她道:“曾有人交与你一片玄铁,可还在身边么?”
阿七只当是白绶安命湫檀交与自己的,便如实答道:“已不在了。离开青宫之时,落在了青宫。”一面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向怀中掏出一把柘木弹弓,“对了,浦儿送我的弹弓倒还在!”
修泽静静望了望那弹弓,终是未置一词,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