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埈川乱(二)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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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前水白玉的门阶,在薄薄晨光中,泛着幽幽的白。人说上好的水白玉,血浸入石缝,日久亦不生变,始终如最初那般猩红。
白玉之上的血色,太过刺目,她终是不肯再多看一眼,回转身,沿着来路缓缓折返。
多看他一眼又能怎样?她救不得他,只能更加痛恨自己。
继沧,何人派你独闯青宫!你究竟为何事而来?
。。。。。。浅衣男子立在寝帐之外,隔了纱帐,看不清储君的面色,心下难免忐忑,所答亦是字斟句酌:“易将军说,此人所用的暗器,乃边缘开刃的铜钱,传言为落月城所有;而乐浪死士却绝不会踏入中土半步。。。。。。”
“人云亦云,何足为信?”昳冷声道,“莫说身死,便是化为齑粉,也要查清他的来历。”
浅衣男子心中作难,却只得沉沉应下,转而又道:“义平侯与邬家祖上是旧交,侯爷此去埈中,只怕会碍了成将军的手脚。”
储君森然一笑,道:“成沛此人,早该试他一试——倒不妨以此与暄赌上一局。”
“养痈成患,何故当断不断?”浅衣男子迟疑再三,终是开口说道:“恕卞谨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若成沛有心保他,他便唯有一死;若无此意,便暂留他一命——”储君言语漠然,“恰如你对卞允,终归手足一场,如此亦不负他。”
一席话令听者寒意顿生,心知绝不可再劝,卞谨草草告罪:“殿下宅心仁厚,谨自愧弗如——”
。。。。。。所谓登高跌重,旁人冷眼望去,这恩宠得来容易,转眼即失便也不足为奇。如今她被囚入一处偏殿的暗房,昼夜不分,周遭一丝人声也无,思绪便如同凝滞了一般——若非每日湫檀来与自己换药,她已忆不起被关了多少时日。
终有一日,不辨晨昏之时,储妃悄然而至,道与她,宸王命丧埈中;而继沧,亦因她而死——她忽而悟出这暗房的妙处——那一日,无人能听到暗房内不成人声的嘶喊,好似囚着一头逼入穷途的兽。
她记起师父曾说,焚心之苦,是为最苦,而烈焰焚过——便也心死如灰,倒不妨就这样将她一直囚着,直至永世。
即便如此,竟也只是奢望。
继沧潜入东宫,只为替她手刃太子。而宸王,曾有望获救,却因太子暗中授意,赎救不成,命丧火海——燕初不遗余力将其间巨细一一道来,她怎会不解燕初的心思?
燕初是要点醒她,时至今日,她与储君的仇怨,岂止一桩杀父之仇!
阿七却只是默然以对。
“你不恨?”燕初终是不解,追问她,“为何不恨?你竟心甘?”
——恨么?那她究竟该恨谁?不甘么?然而不甘又能怎样!
于是她笑对燕初:“云七,只恨自己。”
既是不能恨这宿命天定,亦不可怨这际遇无常——她唯有,埋怨自己。是她,累人累己,害了继沧;亦是她,错失所爱,追悔莫及!
。。。。。。后世有载:隆泽廿年七月庚寅夜,西北赤红有如火光,辛卯晨,烈风起自西北,地动,埈川崩,籍水西流,昼晦如夜,雨土扬沙,折木摧屋,过午方歇。。。。。。叛军大乱,斩成沛,宸王孤骑遁去——
飞沙扬砾间奔出十数里,霾雾依旧遮天蔽日。暄早已辨不清去路,人倦马疲,而胸口箭伤未愈,痛得更好似将要撕裂一般——稍不留神,身下的马险些在断崖边失了前蹄。暄竭力稳住马身,惊魂甫定,却听身后与他共乘一骑的女子嘤嘤然一阵轻笑,一面笑,纤纤软软一双玉臂勾在他腰间,又收紧了几分。
俯身望去,断崖下山火携着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顷刻间席卷了久旱的林木,山坳间凄厉绝望的呼喊不绝于耳,直好似炼狱一般——连赵暄亦有几分动容,却牵不动她一丝一毫的心思。
她天生爱笑,且自幼养尊处优,未曾受过半分委屈,随性而发,便也顾不得合宜不合宜——地动山摇,漫天狂沙,此刻全不在她眼里。
被自己中意的男子带着,逃命抑或闲游,又有何分别?笑过了,少女仍将脸颊贴在他背上,幽幽开口道:“怎的停了?地动必有余波,须得速速离开此地。高处虽望的开阔,却不是捷径;不如向谷底去——”想了想又笑,“也不妥,每及日落,谷底旋风四起,你我避不开火势,便要葬身火海了。齐儿也拿不定主意,这可如何是好?”
分明是性命攸关之事,被她话音绵软、懒懒道出,听来倒好似与闺中女伴商议如何挑拣珠翠衣衫一般。
暄并不接话,望了望四下,作势要下马——无奈攀在他腰间的一双手却十指相扣不肯放开;暄便向身后道:“劳烦姑娘松松手?”
各色刁蛮使性、撒娇撒痴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如她一般的,却也少见——只听她理直气壮道,“不松。齐儿不会骑马,不敢独自在上头坐着。”
暄亦不再与她多话,一手执辔,腾出一只手来,径自探向腰间掰她的手指。
齐儿咯咯笑着,愈发将十指扣紧。撕扯一阵,只听暄不急不燥,淡然问道:“松是不松?”
齐儿笑答:“不松!”话音未落,冷不防对方稍一使力,竟要直坠下马去——而将坠未坠之时,却又被他一把捞住,轻轻落地。
齐儿也不恼,站稳了抬脸儿将他望着,“竟敢欺负我——”
暄紧接着跳下马来,回身向马背上取下齐儿的水囊,先递与她,见她摇头不接,便自己揭开盖子痛饮两口,此时方道:“若未猜错,姑娘不正是他们口中的少主?为何反倒屡次助我?”
“你命不该绝,”齐儿笑吟吟道,“不是齐儿助你,是天助你。若非天降异象,你岂会如此轻易逃脱?”
暄轻笑无语。齐儿便道:“你竟不信命数之说?人命皆由天设,半分由不得你忤逆。”
“那日偶见姑娘卜卦,未曾想姑娘小小年纪,竟通晓堪舆卜算之事,实在佩服。”暄笑道,“不过不敢有瞒姑娘,我确是不信。”
齐儿微一颦眉,转而却笑道:“罢了,何必与你争执这些。如今指两条路与你选——其一,你带我西去,且此后无论去往何处,皆要带我随行;其二,我送你下山,许你三载光阴,就此别过,三年后你往乐浪海东寻我——你道如何?”
暄闻言,深望这女子一眼,正色道:“下山后,我不再西行,须得赶回京中;再则,中土广袤,难道竟不容我方寸立足!为何要渡海东去?”
“只因齐儿看不上天家。”看似答非所问,且出言不逊,齐儿话中却是别有深意。
暄无意追问,淡然一笑。
“果然一样也不肯应我。”齐儿沉下脸来,问道,“你向崔嵬求剑,是为何人所求?”
只听他低声答道:“是为内子所求。”
“休要骗我,”齐儿轻嗤一声,“我早知你并无妻室。”
“哦?”暄失笑道,“姑娘如此笃定,也是卜算出来的?”
齐儿自顾自问道:“又不愿带我同行,又不肯回来寻我,莫非全因这个女人?”
暄果真细想了想,语气半真半假,笑答道:“不错,她天性善妒,必是容不得我身边有旁人。”
“她容不容得,与我何干?”齐儿淡淡说着,摘下遮面的薄纱,轻抖去沙尘,才冷冷笑道,“莫要忘了,你曾允我三桩事。如今便是这第一桩——往后不论你往何处去,我都要跟着。”
赵暄沉吟片刻,反问道:“背信弃义之事,姑娘以为我做不来么?”
说到此处,先前竭力压下的心绪,重又浮起——虽自认绝非磊落贤士,却也一向坦荡,无愧于心——而今成沛殒命一事,却令他惊觉,自己与储君并无不同。
那成沛时任定洲驻防副总兵,执掌“五千营”,此人虽为太子嫡系,却心性纯良,无意结党争权,故而自请戍边。储君对成沛心怀猜忌,他不亦是如此?他的亲笔书信送至定洲,该如何行事,简容不会不知。今日脱逃之时,遥遥见着乱阵中的番旗,他却千方百计避过成沛,另寻蹊径——
胸中忽而涌上一股戾气,自眸底一闪而过。齐儿看在眼中,却佯作不知,向他说道:“不带我走,凭你一人,休想出得了埈川。”
暄再开口时已是神色如常:“多一人随行,不过举手之劳,姑娘既是信得过我,就依姑娘的意思。”
见那齐儿立时笑逐颜开,暄不禁又道:“你竟全然不顾及手下之人?不怕我挟你为质?”
不想齐儿却答道:“你只需记着,我并不是什么少主;莫家兄弟与我也毫不相干。”
“姑娘如此说,倒教人如何能信呢?”暄轻笑道,“我亲眼见着姑娘出入营寨如入无人之境,若当真全无干系,此又作何解?”
“与你说这些,竟也费恁多口舌——”齐儿不慌不忙,反驳道:“亲眼所见,便能令人信服么?今日上山来的,不正是‘五千营’的人?你为何反倒悄悄逃了呢?”
暄一时被她问住,勾了勾唇角,“想起姑娘尚有两桩事要交与我办,着实后悔,先前不该轻易允诺。”
齐儿不再多言,只将薄纱细细掩住脸孔,二人继续赶路。终是将暄带至一处三岔路口,风势渐微,沙尘落尽,半山处露出一弯月,映得山野间一片澄明。
齐儿一一将前路指与赵暄,分别通往定洲、衍西与西南。
眼前三条岔路,沿着蜿蜒石壁各自延伸开去,渐渐没入山野。按着齐儿所指,暄静静望着通往西南的山道,这正是他要寻的一条路途——
当日费尽心机离京,谁成想终是功亏一篑,如今因祸得福,竟有天赐良机助他往西南而去!
暄略有几分失神,不觉间左手已轻扯缰绳掉转了马头。马蹄敲在斑驳的石阶之上,只听身后少女轻轻笑道:“你竟要往川中蛮夷之地去么?”
暄恍若未闻,口中低念:“川中,川中。。。。。。”
蜿蜒山道由近而远,在月下隐隐泛着青白,好似浮着一层水光——立在道口,满心茫然。
退后去,他也未必还能做得富贵王孙;而无上浮华,许或此刻恰在前路等他。几乎便要做了决断,偏偏伤口犹在作痛,似在提醒他,中箭之时的种种——流矢穿胸的一瞬,命悬一线,心底涌起的,非惊非怒,只是难言的憾与悔。
他怎可殒命于此?怎可这般轻易,便与她永诀!
到如今亦只能无声一叹——那女子在自己心中,究竟有多重?
目光终是如那月色一般,渐渐变得澄净;未曾想风静时,此间山野,竟也如此令人心意迷离。
而此时齐儿正靠在他背上,原就有些倦乏,困意渐起,仍絮絮与他说道,“你可去过川中?我听颢哥哥说,川道难行,自有别样风光。。。。。。且川中虽多蛮族,却有江南也不能及的精工细艺。颢哥哥说的,我还记得几样,花月锦、丹娘绣、猫耳茶、玉水笺。。。。。。对了,颢哥哥说,青城有个极年轻貌美的女子,名唤玟秀,出身望族,却得了川中丹娘后人的亲传,是如今北衍绣艺第一人。数月前太子大婚,宫中便请这女子绣了一幅雪梅。颢哥哥从不夸赞女子貌美,却称这玟秀有‘殊色’,可与月姊姊相及;还说待我婚嫁之时,必也要向她求一幅绣品——”
暄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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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那齐儿迷迷糊糊越扯越远,便略略大声唤她:“抓好了?”言罢原地一个兜转,折向另一条山道。
齐儿冷不丁被他晃醒,回想方才自己说过的话,翻来覆去除了一个“颢哥哥”,别的倒记不得,当下便笑道:“我将将十五,你应是比我年长,往后不如也唤你哥哥吧——”
。。。。。。破晓时分,夜色仍未散尽,低谷中现出一片滩涂,正是百余年前的籍水故道。一队人马在此暂歇。
篝火将将燃起——几名副官两日两夜未曾合眼,困顿已极,请那赵琛往上风处一段矮桩上坐了,便也再无心力应付这京中出了名的好性儿侯爷,纷纷向火边围坐下来,各自歇脚养神。
话说赵琛奉谕日夜兼程,一路颠簸赶至定洲,初到之时便得了埈川送来的音信。先时衍西军资难筹,如今皇孙遇险,却又另作别论。一道旨意压将下来,打司徒域算起,定洲上下大小官员,商贾富绅,为筹措不多不少十万石粮草,私底下个个叫苦不迭,明面上又不可声张。至于司徒域邬呈钧等人,亦只能暗中向赵琛诉几回苦,亏空的钱粮,过后仍少不得各自填补。
来时赵琛便知此一桩差事,成无功,败却有过,且难免得罪定洲一众世家大族,着实得不偿失。非但如此,平素里养尊处优惯了,加之不服水土,方进山中,山风一扑便受了风寒,此时坐在火边,犹自喷嚏咳嗽接二连三,涕泪俱下,好不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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