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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吱哑开门之声,徐行瞬间翻身不见。转头看时,却见谷自生遗孀被昙笙搀着,一步一顿而来,眼角处有数滴难抹的悲怆,缓缓启齿:“少侠,你可愿先听我,讲完一个故事?”
“洗耳恭听!”
“奴家姓农,闺名筠竹,吴州界桥河北农家二庄主之女,
我夫君名谷自生,乃界桥河南田家庄庄主田万顷养子。
我俩打小便是青梅竹马,成婚也是顺理成章,已逾两年,感情美满。因我两家世代供应皇家贡米,生活是衣食无忧,虽搬了出来在这庄南自立门户,托本家生意的裙带,我们家也颇有些田产。
夫君是个勤勉和顺之人,待人接物,皆是客客气气,虽说百多年来田、农两家,因所供的稻米品种不同,内心自觉所产的稻米比对方好,两家家主之间难免有道嫌隙,但在我夫君斡旋下,倒是一直相安无事,表面上也算是放下嫌隙,当了会和气亲家。
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去年秋收。
夫君平常有个爱好,爱研究稻米培育及加工方法,可谓痴迷,要说婚后有甚不好的话,唯一便是时常到田亩上,一待便可呆大半日。
有日,夫君却是早早回了家,见人便雀跃道:“成了,成了!”也不知在成些甚么,欢喜得像个孩童。一问之下,便说研究得一样稻米,取名‘胚米’,奶白酥香,颗颗剔透如白玉,一经入口,万米皆下品。当晚一尝,果真如此。又取去与夫家,娘家人俱品尝,皆交口称赞。
自那以后,变故便来了。两家三头两日便邀我夫君到自庄上去,有时还喝得酩酊而归。本来回本家聚聚乃是常事,可却频密得过了。我那父亲平素软弱,庄事实际都是二叔把持,二叔往常对我夫君颇为冷落;我那夫家田家,自续了弦后,对夫君也远没有小时候宠爱,多是任其自生自灭。这一下可好,我猜是十有八九是两家庄主对这‘胚米’都动了心思,想引种到自庄上种去。
夫君也不是傻子,两边都是亲家,这稻给了田家不给农家,或是给了农家不给田家,都不是好收场的事。为了三家好相处,好说歹说,最后同意了成米由我们谷家出,以低本价予两家供货。价格,数量,成色,俱是一式两份,一模一样,便是怕两方起了矛盾,不好收场。两家家主也同意了。
就这么大致相安无事了大半年,三家都托着这“胚米”,名声比以往更红火起来。倒是两家关系越来越差,因第一年产量较少,估摸是常猜忌对方从我家处多拉了胚米,或是市面揽客价格有口角之处诸如此类,两家渐渐的不相往来了,各自牌坊甚至都竖起了禁止对庄进入的木牌。
夫君看着也是难受,不想自己这一研究,银子是来得稍多了些,却害得两边亲家阋墙,甚是懊悔。有一夜酒醉归来,更是拥着我说:“娘子,不若今年就一把火把那胚米都烧了,就说走水,再种也种不出来了,宁愿少赚些银钱,换三家和睦。”
我却深知,这水一泼,想收已是不可能了。我夫君也下不了狠心,毕竟是自己多年心血,便一直拖着。
谁曾想,这米还未带来多大富贵,却要了我夫君的命。
就在一月前,朝廷派人来监贡米,也不知是哪家给主事官老爷吃了一口胚米,那官吃后,交口称赞,称此米必成贡米,这次回去就呈报皇上。
夫君听闻,却不喜反忧。我知他忧的是两边亲家再生贪欲,想拉拢夫君独拥胚米生产,彻底撇开对家。我便想了一计劝他说,不如称病闭门谢客,哪家都不去,哪家都不得罪。
不曾想,却是我太天真。夫君托病几次后,两家家主干脆直接闹上门来,三天两日,便在我们屋内斗嘴争吵,闹得鸡犬不宁,到后来,竟把火烧到我们夫妻头上,说我们忘恩负义,忤逆不孝,打砸院内加工工具,强行拉走谷仓内所有胚米。
我们夫妻也是无奈,亦试过报官,官府却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让我们自行斡旋。眼看家无宁日,夫君也无心产米,家丁们走的走散的散,空有一点余财,却有何用。
于是半月前,夫君终于下定决心,说与其深受桎梏,不如尽皆抛之,要与我去外地投奔朋友,离开这伤心之地。夜里,便简单收拾行囊,说要先去安置好住处,再回来接我同去,临行前还说,那胚米之技术,他已藏一信内,嘱我妥善放好。在他回来之前,若两家能放下成见,和好如初,便予了他们自行处置罢,如还是这般吵吵闹闹,便说不知,待他回来。
谁料想这一走,便是永别。两日后,我尚未等到他回来,那夫家田家和娘家农家,甚至我爹,一前一后闯进门来,哭天喊地,左一句好儿媳,右一句好侄女,好女儿,话里话外之意,无非让我把胚米引种技术交予它们。我连我夫君尸首何处都未见着,更遑论信其如何身死,况且,我也不是眼不开之人,在家时尚平安无事,怎去得半路,竟被强盗砍死,这般巧合,说与谁信。
我已笃定心思,若我夫君真是身死,也必然与这两家脱不了干戏。他们隔日便来百般劝诱,我只一口咬定我妇道人家一概不知,到得近日,他们实在没法,便来翻箱倒柜,甚至……
好了,少侠,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故事。”
农筠竹侃侃道来的语气,似一盒放得太久的脂粉,一开始馥香浓郁,越说到后来,便越是平淡,及到结束,一切碎裂湮灭,平淡得不带任何感情,仿佛说的不过是一段乡边路人的故事。
林蓑注意到少妇时常边说边伸手拉扯衣袖,像是要遮住什么物事,他知道,少妇的故事,其实还没有说完。
不过至少整个事情的脉络,他已经清楚,也不再有所保留,单刀直入曰:
“令夫君骨灰既已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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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是魂归故屋,不至于埋骨异乡。谷先生遗愿一骨分葬田、农、谷三家槐下,我已询过田、农二家,皆有推诿之意。
我寻思谷先生的意思,无非乃是希望自己的身死归葬,能唤回两家的良知与和睦。在下也不怕说实话,三家关系早就已覆水难收,他的愿望,太过于一厢情愿,还不如早入土为安。不过毕竟夫人也算是雇主,如若坚持尊谷先生之愿,我可以再去两家游说游说。”
“不必了,有劳少侠,就让他在此静静陪着我便好。”
林蓑叹气:“如此,我可做的也仅到此为止了。最后一事,孟生门有言:‘客魂一愿了,空蓑不归舸’,令夫君弥留时,托我门归葬遗骨,回报是…”
话未说完,农筠竹便幽幽插口道:“少侠放心,既是夫君遗命,我又岂是忘义之人。明日你们过来,我稍加梳整,便领你们去。”
林蓑闻言思索片刻,也不再多说,让昙笙扶农筠竹入屋,便道了再会。
出得谷家院门不远,昙笙仍是神色黯然,像还未从那故事里回过神来:
“这田、农、谷三家纠葛,当真比勾栏瓦肆里讲的故事还要让人悲悯。只是时到今日,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林大哥,我们现去何处?”
“哪儿也不去,就在这。”林蓑回头,瞳目死盯住谷家院舍道:“这农筠竹,既没有把话说全,也没有全信我们。我们找僻静处候着,今夜,不是个平安夜。”
身后树上传来徐行慵懒的附和:“可恶啊,这场腥气,看来是绕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