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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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扬抱着双膝,倚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上,眼前的这头猛兽好像早已习惯了两人的存在,不再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他们已经在这监狱里待了近十天,每天游牧人都会派人来和他们交谈,似乎是准备着,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然而他和钱珺容都很清楚,自己经历过远比这更令人感到压迫的境遇。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更接近于天堂。。。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静静地坐在一处思考了。十年前他忙于生存,只奢求于满足人类最低级的欲望——活着。后来他到了新平原,他看到一张张鲜活的脸,他看到的是一群又重新习惯了文明秩序,不愿再拾起刀枪棍棒拼杀的人。但野蛮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文明只存在于高墙之内,而墙内的一切并不能满足文明不断地衍进和发展。于是他又往来奔波于各地,只有有人愿意杀戮,剩下更多的人才能免于残酷杀戮机器的清洗。他自愿去做那样的一个人。多少年来,身边同行的伙伴都不尽相同,只有他从未变过。。。
他揉了揉眼眶,伸出自己干裂通红的双手看了看,他记得从小时候起,每年冬天的手都会被冻伤,这时就要涂上妈妈准备的药膏,很快便好了。他又想起了妈妈,想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昏暗的歌房内,响着当时某位摇滚歌手的金曲,大家都在跟唱,穆扬坐在角落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屏幕,屏幕上,变色的歌词字幕一条条闪过。
他走出了包房,来到卫生间。“今天喝的并不多。”他心里默想。
他原本是不爱喝酒的。或许起初,人们发明酒精,是完全出于某种偶然,生产过剩的水果谷物被放在阴冷的地窖里,很快便发酵成水。至此,这一影响了人类历史数千年的饮品就此诞生了。“喝是不好喝,但喝完之后的那个感觉很好。”朋友们这样对他说。
他很清楚自己的酒量,即便是通过他那酗酒成性的父亲来看,那怕只是遗传了他的十分之一,也应当不会差。
“你们先玩儿,我先回家了啊!”他推开包房的门,向里面的兄弟们说道。随后便钻上了一辆出租车,朝住处去了。“后天去长白山滑雪,别忘了!”这是临走前,朋友们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家,他躺在卧室的床上。右臂枕在头下,静静地望着屋顶四周雕花的墙壁。
这一年,他二十一岁,面临着即将大学毕业的抉择。房子是他一个人住的,父母都住着离他不远的镇上。他是为了和所有的亲人都拉开距离,才独自一人待在这里。
他至今都清晰记得,那年人们在生活中每每谈到社会问题,交流最多的,便是内卷化、新冷战和资本主义。剥削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大,资本敏锐地观察着每一个社会个体或群体的剩余价值,如眼前这头凶恶的老虎一般,好像随时会猛扑上去,将无辜的瘦小的人类,啃咬的体无完肤。在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中,最广泛的底层群众,最广泛的无产阶级,工人和农民,他们的地位似乎却越来越低。并且时常还会出现不明觉厉的百姓和手持红酒刀叉的精英告诉你,这是为自己甘于堕落不求上进所谋求的藉口。
穆扬是法科毕业的学生,离彻底毕业还有半年的时间,“考研吧,人们头破血流地读上一个研究生,不就是为了挤进一家把最低门槛提到硕士的公司,每天朝九晚九,去干着高中毕业就可以完全胜任的活儿吗?”这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和他戏谑玩笑时对他说过的话。可他对校园的环境早已腻烦了,曾经有人跟他说过大学应当是最快乐的地方,“或许对于其他人吧,但对我不是。”这是他时常想到的。
睡吧,睡了就没有烦恼了。他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些让人心烦的事情,那些想来想去却也没有结果的问题。戴上耳机,放着英国著名摇滚乐队平克弗洛伊德的经典专辑《藩篱之钟》,伴着从窗帘缝隙处洒进来的一抹月光,静静地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点。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厨房,给自己煎上两个鸡蛋,撒了些白糖,快速吃完了。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日期显示今天是
年
月
号。
随后他便看到两条奇怪的热搜消息:东北人说话可以有多搞笑、河南卡车侧翻......还没等把全句看完,他便厌恶地迅速退出了界面,熄了手机屏,头仰在后方的靠垫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房间内能听到秒针转动的哒哒声,窗外,偶尔会响起路过的汽笛。
电话铃声响了。是陈演舟打来的,陈演舟是他最好的朋友,是那个能够和他一起,向着周遭的一切戏谑玩笑的朋友。
“出来走走?在你家楼下呢。”
“马上来了。”
......
两人漫步在江边的步行道上,昨夜的雪,零零散散的撒在路上。他张开了嘴,似乎尝到了冷空气中的清甜。
“我刚刚拿起手机,就看到两条热门搜索,一条是:东北人说话可以有多搞笑,另一条是关于卡车在河南侧翻的,我没细看。”
“呵呵,又是这样的。”
“为什么媒体总是这样呢?重要的内容不报,真实的事实不报,净报些能够引起民众广泛注意的,不管有没有营养,重要不重要,一些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穆扬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有了注意就有了流量,有了流量就有了操纵炒作的资本。在中国现在,恐怕最能引起人们热议又乐此不疲经久不衰的,就是地域差异和地域矛盾了吧。”
“呵呵,真他妈恶心。”两个人都笑了。这些年来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家乡以其他地区都未曾有过的姿态,被所有人争相议论着。哪怕是那些赞美的话,都让他们听着无所适从。或许赞美的背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恶言相向,又或者,对于一个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的个体来说,任何多余的评价都让人恼火。
“最近看了本书,《漫长的告别》。我很喜欢,很喜欢他的结尾,我给你背背哈。”穆扬微笑着看着前方,向陈演舟轻快地说。
“书的结尾是这样写的:‘我听着仿大理石长廊里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变小、消失。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我还是继续听着,我想听到什么?难到我期盼着他停住脚步,反身走回来,然后对我一顿关心劝慰,让我的内心能够接受?他并没有那么做,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穆扬念完,长舒了一口气。
“书里是讲什么的?”陈演舟好奇地问。
“看得明白,但说不清楚,是友情?还是爱情?应该都有。反正是感情,是失落的感情...”
“昂...”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时常聚在一起,像今天这般谈话,聊着天聊着地,上一句说着粗茶淡饭,下一秒便跳到了风花雪月。他们的思维总能跟上对方的节奏。
或许每一代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执着、纠结和困顿。正如一战后“迷茫的一代”,二战后“垮掉的一代”,在这个荷尔蒙迸发的年龄,他们对生活中的每一刻,似乎都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毕业之后打算怎么办?去哪里发展。”陈演舟问道。
“不知道阿~”
穆扬看着眼前这个凋敝的小城,仿佛看到了整个后工业时代萧瑟而又令人迷醉的绝望感。。。在某些时候,他似乎爱上了这种清净无人的环境,但...“如果我没有了欲望,一定会回到老家来,静静的待着。”这是他时常对自己说的话。。。在这个寒冷的假期,他会有大把的时间来思考未来的路。
“啊———有人掉下去啦———”他们听到江边传来一声呐喊。
扶着江坝的栏杆,他们看到已经结了冰的江面上,有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窟窿,窟窿下的江水掺着冰碴儿静静地流。
“怎么地了?”旁边有人问道。
“有人从冰窟窿掉下去了!你看那上面的人正想办法救呢!”
穆扬看到,那江面上有几个男人,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不断的跑跑停停,时不时用脚将覆在冰面上的一层散雪划开。他顿时便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有人试图跨过初冬还未冻实的江面,到江的另一边去,中途却不慎掉在了一处冰窟里,那人在江面之下,顺着江水向下游流,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透过透明但却模糊的冰层望向外面的天空,看到那些救他的男人,随着他流动的速度不停得跑,他们跺脚,跳起来又狠狠地下落,试图在那人还未流过来时,砸破一处冰面,好将他救上来。可是,相比于江水流动的速度,他们还是太慢了...窒息和绝望感扑面而来。不久,江面上的男人们气喘吁吁的躺倒在地,水下的人似乎已经流远了......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救援队或许会在下游的另外一座城市找到他的尸体,不过,那也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
冬天啊!这个刺骨、凛冽又杀人的冬天...
晚上六点左右,穆扬和陈演舟走出一家韩式拌饭店,分别,各自回家。走到楼下时,他看到隔壁单元门前的角落里,有一个瘦高的男人背对着他,身体在不停地晃动,脚步很虚。“或许是哪个喝醉了酒在路边撒尿的人吧。”他没有在意,待那人将要转过身来时,他就打开了单元门,走了进去。
回到家中,他瘫坐在沙发上。“看会电视吧,好久没看过电视了。”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调着台。电视机里播放的,是无聊的都市剧和最近流行的新型病毒新闻。他很快就睡着了。
“砰砰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吵醒。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电子表,已是午夜十二点了。“砰砰砰——砰砰砰——”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敲门呢?
他走到门前,向门外问道:“谁啊?”
“砰砰砰——砰砰砰——”
“哪位?”穆扬的语气显然有些不耐烦。
“能不能让我进去,能不能帮帮我!”门外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穆扬顺着猫眼,看到一个狼狈的姑娘,慌乱的俯在门上,眼神里似乎充满了很大的惊恐。
“你是什么人啊,就你一个吗?这么晚怎么不回家?”
“我就一个人,你放心!放心我不是坏人!外面有坏人,我才跑进来的,现在已经出不去了,他们就在楼下门口!求求你让我进去吧!”女孩的用央求的语气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