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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张家驹久违地理了理自己的外表,刮去了胡子,对脸上的伤做了处理。但破旧的衣服,和落魄的气质,依旧体面不了。他站在某个楼下的楼道里徘徊不定,犹豫着要不要上楼赴约。突然,女朋友和段小风从楼上走了下来。“我就知道他已经到楼下了。”段小风得意地说,如果他有一条尾巴,此时一定摇来摇去,求人表扬。
“你怎么也在这里?”张家驹震惊大于疑惑。
段小风抽了抽鼻子,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说张家驹消毒水当香水,真是厉害。
但是在张家驹的冷眼下,段小风只好道明来意,说他就是来送个东西的,这就走。
经过张家驹身边的时候,段小风悄悄递上了一个东西。张家驹一摸就知道,这是他当初想要求婚的那枚玉佩。“昨天从你口袋掉出来的。今天白天忘了还你。”段小风说。
看样子,那次行动之后,张家驹不仅事业停滞,感情方面也原地踏步。计划中的求婚无疾而终,只好一直将玉佩随身带着。
“现在给也不晚。”段小风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张家驹,然后走了。
张家驹揣着玉佩,跟在一旁等着他的女朋友一起上楼进了屋。女朋友果然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等着他来。两人坐下后,一开始对话不多,很久没见面的人,处处透着生疏,但毕竟曾经熟得不能再说,语气渐渐有了温度。等聊到近况的时候,话题开始不可避免地谈起这一年的逃避与等待。
按照他女朋友的意思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去世的人已经去世,活着的人,人生还要继续。她说,相比所有人一起牺牲,那帮兄弟们一定更乐于见到还有一个人没死,尤其这个还是张家驹。“他们了解你,也信任你,相信你如果活着,一定会把他们留下的家人照顾得很好。他们知道你会把他们的爸妈,当成你自己的爸妈;把他们的妻子当做自己的姐妹;把他们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张家驹那麻木了许久的脸,终于开始生动。
“所以你再这么伤害自己,是不是会让他们失望呢?”女朋友握住了张家驹的手,手上有张家驹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伤口。“阿乐的小孩要上小学了,小辉的妈妈听说身体也不太好……”她知道爱人正深陷泥潭,并且即将瞒过口鼻,而她在温柔地一点一点将爱人拉上岸。
听着女朋友说着琐碎的小事,张家驹逐渐泪流满面。
然而正当观众以为张家驹的灵魂即将被唤醒的时候,他抽出被女友握住的手,抱住自己的头,艰涩道:“可是我还是原谅不了我自己。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是因为我。”
“不是你害死他们的。”女朋友离开座位,抱住张家驹:“害死他们的是那些罪犯。你也是受害者。”
然而张家驹只是眼神哀切地摇头,无力地摇头,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又不敢说。比如当初行动的细节,比如他的自大害死了一半的同事,再比如他的怯懦、犹豫和慌张,让他连败三场,一个人质也没救回。
但最后,张家驹什么也没说,只是逃一般地走出了女朋友的家。只留下身影落寞的女友独自在温馨的家伤心。
观众们看得胸口闷堵,只觉得好唏嘘,好可怜。
一个破碎的家。
弟弟死去。
张家驹活着却沉溺在过去无法自拔。
女朋友一边消化失去亲人的悲伤,一边眼睁睁看着爱人堕落而无能为力。
三个人,都在地狱。
看着银幕里离开女友的家,又跑到酒吧灌酒的张家驹,吴砚恨不得冲进去拽住对方的衣领,让他看看身边的人。但他记得大哥说过,有些人面对困难的时候,会选择逃避,因为逃避是最轻松的选项。张家驹借着酒精逃离了现实,就算没有酒,他也会用其他手段逃避。比如主动挑衅混混讨打的时候,很可能觉得死亡才是终极解脱。
等等……
一想到张家驹躺在地上的那个眼神,吴砚便想起了影片开始不久,红面具在高楼外行动时,张开双臂跳向天空,那眼神里一闪而逝的轻松和解脱。
那两双眼,真的很像。
吴砚不太确定,如果张家驹和红面具同样都想着自毁的话,那么……红面具又是在逃避什么呢?
这样想着,银幕上,镜头转到了红面具那边。
在大家的想象中,以一己之力打断警方脊梁的红面具,本该意气风发,得意洋洋。
结果不是。
在一个装饰豪华的屋子里,红面具正躺在床上睡觉。不戴面具的他,一张脸安安静静,所以的凶戾和野性统统收敛。面对这张好孩子的脸,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心狠手辣,犯下多个大案,死在他手里的警察数目骇人。
忽然,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声将他从睡眠中吵醒。
“城西的派出所位置空出来,怎么就不能让儿子上了?你到底管不管自己的儿子?”
“我不管?那你管了没有?你一天天的,不是跟那帮女泡在美容院里,就是在国外飞来飞去买一堆没有的东西。你儿子变成今天这个废物,都是因为你这个当妈的没有教好!”
“我怎么样都比你好!我没有教好,那你呢,你教好了?”
“我忙着工作,我不工作谁养这个家?”
“工作?你一年到头能往家里拿几个钱?”
“你别给我吵,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红面具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烦躁地用枕头捂住了脑袋。
然而伴随着争吵,某个脚步声越来越响,带着满满的恶意,从银幕之外迅速袭向红面具。
一只手突然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起来!就知道睡!跟你妈一样,晚上就知道鬼混!”中年人穿着高级警服,一下一下扇着红面具的头。
然后观众便看到,那个手段残忍,心性凶狠的悍匪,一下下被打得东倒西歪。以红面具的身手,三秒内夺走中年人的性命不成问题,但此时他的身子却因为过于恐惧,身体本能地切断了一切对外的感应,僵成了水泥,双眼失神地承受着。
观众们看得简直大跌眼镜。
“案子一个都破不了!想给你升职都找不到一点理由!”
“几年了,还是个小干警?”
“你让我这个厅长脸放哪里?”
“废物一个,混吃等死,一点都不像我!”
贬低谩骂伴随着殴打,如一阵狂风骤雨,拍在红面具的身心。
好一阵之后,中年人才整理着衣袖,余怒未消地离开。
中年人走后,一个装扮精致时尚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坐到发呆的红面具身旁,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儿子,再咒骂几句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才坐下说了没几句,女人看了看手表,准备走了。走之前塞了一把几千近万的零花钱在红面具的手里,让他放假了出去转转,散散心。
而红面具从头到尾一直面无表情。
等到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了,客厅的电视自顾自在播着新闻。新闻里,刚才面容狰狞、痛快施暴的中年人,此时在电视屏幕里衣冠楚楚,正气凛然地说着警队改革以来的诸多成果。
这些字句像钝刀子,字字割着红面具的脔心。
在客厅电视的汇报声里,画面闪过了于这个家发生的种种罪恶。
有一群中年人来到家里,把精美的古董奉给中年人,中年人气定神闲地笑纳。
有中年人在书房,将手里的某些案子作为筹码,跟另一些穿着警服的高官进行政治利益置换。
有一个小孩大冬天光着身子,双手被铐着,被中年人拿皮带抽打,身上一道道血痕,小孩哆嗦着硬是没哭,僵硬着脸,满目仇恨。
小孩的那双愤恨的眼,和红面具的眼重叠到了一起。
听不进客厅电视可笑的宣传汇报,红面具心里的恨意需要发泄。
镜头一转,他来到了警队内部健身房的拳台,周围是些穿着黑色短袖警队便服的同事。
红面具在拳台上,左支右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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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似乎不擅格斗,只有挨打的份。作他对手的同事,根本没想着手下留情,红面具很快被打得流了鼻血,裁判喊了停。周遭的同事笑话他,“明明打不了,还总是来挨打。”红面具当没听到,当没人注意的时候,他舔着红了半张脸的鲜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将眼中的暴虐压下去。
红面具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变回了那个低调可笑、干啥啥不行的废物厅长儿子。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看到了张家驹。
张家驹从女朋友家里出来之后,苦闷地喝着酒,喝得比以往还凶,代表着刚才发生的对话其实有影响到他。
没喝几杯,段小风神出鬼没地出现了,装模作样地点了杯烈酒,抿一口,表情顿时皱成一张纸,他说自己其实能理解张家驹。张家驹嗤笑反驳,你能理解个屁。段小风说,我有个哥哥,是特警,一年前死在仓库行动里。张家驹表情凝固了,眼神有些闪躲,立马想要灌一大口酒。段小风按住张家驹的酒杯,说,我不是来扇你巴掌的,也不是来骂你的,我是来报仇的,我和我爸妈的人生都停留在一年前,我觉得,必须抓住那帮杂碎,我跟我爸妈才能放下这件事。不然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